天时有雨,疾行。
这是我醒来时,在我面前的地上用笔刻的,是很真实的刻的,入土三分。我惊了一下,知道这是米若荷留下的。
哈,她没杀我!难道她竟认出了我?还是什么?
不过,只这几个字,我又能知道什么呢?
我此时真实的呆住了。
天时有雨。我抬起头向窗外看。竟真的便有阴云密布开来,有着压抑的攻势,黑滚滚的像行进的车轮般,不过碾起的不是沙尘,是暴风。狂风肆谑。
疾行。
看起来倒像是关心我的样子,可既然有雨,为何又劝我疾行?那不是想让我淋成落汤鸡吗?
我不懂。米家三小姐到底是怎样想的。
天空蓦地便是一个惊雷。雷声如钟,警世之钟。
我便打了一个冷颤。
地上有一支金色的羽毛。
如果我踏入江湖,我该会知道这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标志。那个组织便是:羽门。金色的羽毛是长老们的专用品。
云收雨驻。
我独自离开了那家酒馆。店门上有三个斗大的字:如意坊。
这几天的路总是泥泞不堪的,踩上去,一步有好几个鞋印的样子。我便想到了我和若荷的事。只见面两次,却真实的,让我恐怖。这便是我和她吗?只有如此,一个仰视,一个俯窥,我只觉得悲伤,卑微的如一根小草。
米若荷。
我已经不敢去想这个名字。想到时便心痛的厉害,是真实的心痛。
而此刻我在入京赴试的途中。
天边是湛蓝的如海,而我的心破碎如风。
赶了大半月的路,眼见得就要到京城的样子了,天却突然下起了雨。雨丝夹杂着初秋的寒意,打在身上,好不自在。我却不敢多淋。
我自小便有体虚的毛病,大夫说是寒气太重,要在四岁之前多用阳气极盛之物食之,方可有愈可只望。而我去看病的时候,已是八岁的光景。命运弄人。
从那时开始,一十二年来,我对这雨便极敬畏,多半是碰都不敢碰的,更不必提淋雨。而我今天却淋了雨。
因为米若荷。理由什么的,已不必细说。我只觉得那一阵阵的空虚,心乱如麻的感觉,谁没有过?在今天的雨中,我心如乱麻。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我会如此。
如此记挂一个女人。
《诗经》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惶恐。
天正下着细雨,雨下的雾茫茫。叶淋雨声,似琴弦微吟,情不自禁的被迷住,这是如何的意境。
而我却在等一个空守的梦。
然后在这漫天的雨幕中我见到了这一生中给我最多于我最重要的人。她的名字,叫做雨石。
当朝丞相花清云之女,花雨石。
她骑着马,就在这细雨中慢慢踱着步,像个穷酸的诗人。而她却如仙子一般,着紫色衣衫,有一头乌发,肤皙如月,色艳如花,远望之宜观,近睹之宜赏。直比从画中飞出来的一般。
不过,我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子。因为,她忽的便从马上跌了下来,落到了一滩污泥中。再起来时,已成了一个丐儿的模样。满脸的苦笑,便冲我喊了一句:“你……你叫什么名字?”
(多少年后,她曾告诉我,这一句的来历,不料这搞笑的画面中竟有诸多感伤……)
我只呆了一下,随口说:“晚生汝阳林子虚。”
我眼看着了她脸上的失望之色涨了上去,原来极妩媚的脸儿,苦成了一张极皱的丝绸。她便笑了一下,“哦,是这样——那就再见吧、、、”
我依旧像个傻子似的看着她,她就这样走了。
第一次见面,我看着她身上带着泥土,摇摇晃晃的走了,身下是她的马儿,那马儿叫玉兔。
玉兔晚风生,林暗雪惊弓。
脑中便冒出的句子,我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还有什么。恍惚中便是一层迷雾,罩住了这一片的林子。那好似是雨丝,牵连天地的雨丝。
大洛朝武帝高祖清平十年秋,九月初五,我踏上了殿试的台阶。之前的一个月,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因为总是想到米若荷,从那时起忽的便落下一个头疼的毛病。总会没来由的乱疼,好像有人在我的脑后设了网,有一下下的收紧,绷得难受。
我无法改变,这样的事故。
我忽的便想起了夫子,夫子曾说过这样的话:我的头疼病就是在殿试的时候落下的。我心中便一收,有些痛的感觉。
原来我们的命运都该是如此啊!
那我会不会和夫子一样,沦落至斯……
夫子是有名字的,只不过我习惯称他为夫子。在给我第一次讲课的时候——其实是给陈宝京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我只不过一个陪读——他曾自我介绍过,他叫顾佛影。
还是那句话,假如我早一日身入江湖,我该知道,玉刀顾佛影,这个在江湖上驰骋了十几年的豪侠。但我总算知道夫子是会些武功的,但他却喜欢到厨房的小间中熬药。我时常是跟着他的,他的功夫该是很了得的,比给陈宝京大少爷教功夫的那些师傅强的很多很多。连我都看得出来。
可他却从不出手,即使是别人把尿撒到他的手上。
这便是他的沦落。
三年,我跟了他三年,他沦落了三年,把自己搞得无人搭理的模样。
他却常给我将大道理:像什么得罪得起,得罪不起的人之类的。说的高尚点,他这叫超凡脱俗,不与世俗为伍,说得难听点,他便是懦弱怕事,无胆闯荡。
我想,当年他闯江湖的时候,该有许多朋友的吧,但我跟了他三年,却无一人来找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当真如此吧。
后来,父亲得罪了陈府的大管家,被那老头黑了一把,踢回了老家。幸而,宝京少爷对我是极好的,临行时把书送了我许多。当时,年纪小,十岁的模样,离别的时候,还敢双双流泪。
后来再相见,都只是笑笑,敷衍了事。
记得较明白的是十二岁那年,跟着父亲去城内卖东西,便看见了宝京少爷,领着一群家丁在那个叫做静宜阁的妓院里乱窜。他当时已有十五岁的模样,比我高一头。当我看见他搂着那些女子调笑的时候,我忽的便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人,是应该被分成三六九等的。
我抬头看父亲,苍老的脸上,遍布皱纹。而那陈老爷,我记得比父亲要老的多,却一直是满脸油光。
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那一刻,十二岁的我,于内心深处,被眼前之景,在心中撕开了一道裂缝,内里的血肆意流淌。我的眼却看不到。
这便是人生。
十二岁的我作如是观。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脑海中便有一种信念,必须超越这等级的枷锁,我不能这样随着我爹的脚步一步步走下去。
五年后,得秀才之名,又一年,中举。
而今年,是八年后,我十九岁。
中举后的生活,改变了许多。房子新了,银子多了,车子有了,我也有闲情逸致乱跑了。挺搞笑的吧,于是,这一年内,我滞步不前。
五林贤居,仕子之会。高台之上,佳人笑语。
那时该又多好,天天饮酒,日日作乐,我沉湎于此,业已不知度其。
我不懂得什么叫惶恐,只是玩闹,到最后,哈,家道败落。只余了个空荡的房子,以及一个秀才之名。
我才想起当时的宏伟壮志,想起我十二岁时的梦想,达官贵人,王侯将相,我志本在此啊!
告别父母,踏上了入京殿试的旅途。
无甚意义之举,这一年的无度竟撕裂了我的前途。
当日晴空好,如今雨低湿。
头痛的毛病有了,才想起了夫子。
夫子,夫子啊,我们该有十年没见了吧。
我是挺想再见他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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