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连嫂是山东人,当年在山东死了丈夫,她带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投奔了东北工作的弟弟。不久,她嫁给了丧妻的庆连,于是庆连嫂就成了她的名号,真实的姓名乡亲们也不知道——也不必知道,抬头不见低头见,喊一声“哎”也是招呼。
庆连嫂一家和她的公公住在我爷爷家的右边,正儿八经的邻居。我小的时候,她的公公已经很老了,经常坐在门口晒太阳,晒到皮肤发红了,满头的汗也不觉得热。他的儿媳妇在家里忙碌着,到了饭点,扯着嗓子用山东话大声喊他:
“爹,吃饭啦——!”
老头也不回应,站起身子,拄着拐棍慢慢悠悠回家了。他的余生只剩下吃饭、睡觉和晒太阳这几件大事了。
庆连趁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做起了包工头,带着一帮工人长年吃住在工地,几乎不回家。回去也是送生活费,看看老父亲,住一夜就走了。他高大英俊,穿着讲究,皮鞋锃亮,和家里那个邋里邋遢的妻子站在一起,怎么也不般配。
邻里邻居有在市里打工的,回来传庆连的瞎话,说他又找个小狐狸精,都过上日子了。庆连嫂听说了,慌了神,去市里找过庆连,可是庆连死不认账,也没有下文。等到庆连的父亲去世了,庆连就彻底不回家了,连生活费也是托人捎了回来,并且还找人商量离婚。
暴脾气的庆连嫂子终于明白了,庆连之前不提离婚,就是让她在家伺候父亲的。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她在我奶奶面前义愤填膺:
“大婶子,你看着,那个拉血的,我死也要死他后面!”她咬牙切齿地发誓。
“我就不离婚!就不离婚!跟他靠到底!”她满身的肥肉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为她的生气助威。
奶奶劝她:“别气坏了,他有钱,拿你孩子不错,你给他生个孩子就拴住了。”
“你说,我都生了四个了,跟他就没有,谁有病?他前面那个老婆也没下个崽子。”说到这,庆连嫂更来气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的丈夫。生不出孩子的锅可不能背。
“一年一年也不回来,回来也不跟我睡,我跟谁生,呜呜……”戳到了痛点,庆连嫂子绷不住了。泪水顺着她布满雀斑的脸一顺儿淌下来,流也流不尽。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表人才的庆连会找个矮冬瓜一样,满脸雀斑的寡妇做妻子,可能就是看中她“能生”,准备着传宗接代。
庆连不回家了,只寄钱。又过了几年,城里传来庆连的消息:他的小妻子给他生了个女儿。五十多岁的庆连终于有后了。
庆连嫂子也终于松口了,离婚!庆连帮她把孩子都养大了,四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乡下的房子也归她,房子院子井一应俱全。每个月还得给她赡养费。这样的条件,离婚也罢了。
庆连嫂嘴一撇,嘲讽着:
“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那个丫头还不知道谁的种呢,他真是个彪子,哈哈哈……”她夸张地笑开了怀,身上的肥肉也跟着笑,她解脱了。这个孩子真真的让庆连嫂子解了气,好像看到了庆连头上的青青草原。
离婚了,庆连嫂还是庆连嫂,别人喊她,她也照样答应。“庆连嫂”已经成为她自己的名字,和那个离了婚的男人无关。
后来庆连死在城里,脑出血,六十多岁就走了。庆连嫂打发她的儿子大圣送送名义上的爸爸,毕竟这个爸爸出钱出力抚养他们长大了。
几年后,庆连嫂和两个邻居走在马路上,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撞倒,其他二人轻伤,庆连嫂当场死亡。她确实死在了庆连后面。
奇怪的,她的四个孩子,全都离婚了,和他们的妈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