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关注，不同于对异性的爱慕，而是对同性的比较与向往。

而左文就是很多人的比较与向往。

我知道她的前两年是很讨厌她的，最初是在校园里常常看到她，那时是初中。拉着我去食堂吃饭的同学指着她告诉我，她是隔壁新转来的学生，叫左文。我点了点头：“新转来的，怪不得，连走路都这么嚣张。”

那时候小女生就是喜欢语言攻击，带着一种盲目自信或极度自卑。

在我长达六年的中学生涯里，左文一直是一个标志性的存在，尽管她从不曾知晓有关我的任何事情。

一

这个年代的初中女生已经是会分辨口红色号的精致女孩了，我们那时不同。所以不化妆就已然很美的左文一出现便是瞩目的。左文是那种长相很精致大气的女生，身材高挑，举手投足间满是飒气。

我见她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是很多男生追求的对象。比如她转来学校第一天，一进班，全班的男生都沸腾了，而女生也会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再比如，她转来没几天就有好多其他班的男生打听她了。

而能让我持续关注她的源于一次晨跑。

我印象中小学里的勇气男孩最多，其次是初中。一次晨跑我们班在左文班后面，我清楚的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中跑出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是左文。跑出队伍的同时她着急的喊着：“天天踩我鞋的那个人，你出来。”似乎她身上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强大气场。我边跑边回头看她，默默想这要是别人踩我鞋我也不用跑出队伍破口大骂吧，还有她这样做怎么一点也不尴尬甚至还有一丝帅气呢？

恰逢北方十二月的风毫不留情的吹向我们这些肉体凡胎，我眯着眼睛回头看，一个男生跑向左文，男生高高瘦瘦，我猜他一定拥有帅气的脸庞。男生很没有底气的说：“对不起啊，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啊，不是，我是故意的，我喜……”

“喜什么喜，别再天天踩我了，我很讨厌别人把我的鞋踩掉。”左文霸气的望向他。

在寒冷的气流中，随着晨跑大军裹着大棉袄呼哧呼哧向前跑，他们消失在我可见的视线中。

就像少女时期我们总喜欢看爱情小说一样，所以我很想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夹杂着一种对早恋的鄙视。

二

我带着看故事的心态等待流传在女生中的，有关左文的风言风语。

那时初二，再次看到她的名字是在学校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单上。第二天，左文作为学生代表在学校演讲，她笔直的站立在主席台上，从头到脚透露出自信的魅力。我知道，这种魅力，是学霸身上专有的。

台上的那个人，成绩单上的那个名字出现在那里，深深刺痛了我年少的心。

有关左文的流言也仅限于成绩。就连我们在开班会时，班主任都会提到隔壁班“成绩上升迅速的转学生左文”，她被当成模范生被老师以及同班同学认可。

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意外。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在校园里见过左文，只是才知道，她把一天的课间时间都用来学习，没有多余的人际交往，丝毫不浪费时间。

我在那段时间有意无意的会和同学聊到左文，听说有不少人向她表白，然后那些莽撞幼稚的男孩不约而同地被拒绝。

初中生活似乎是飞快的，那时候我们愚蠢不自知，胆小又勇敢，看待世界的角度依旧很狭隘；那时候我们的偶像是周杰伦，李宇春，追星也没有很疯狂；那时候的人生大事是完成作业；那时候是无比可爱的。

在初中的最后一年转眼就到了，我把所有对他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循规蹈矩的上课，做题，考试…虽然成绩并不突出，但也勉强说的过去，在班主任以及家人的严格要求之下，我顺利考入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三

升入高中，不出意外的和左文同校，不同的是，她的班级是全年级平均成绩最好的。

新的校园环境令我十分好奇，我忙着认识新的朋友，忙着品尝新校园食堂的饭菜，走在林荫小道上偷瞄帅帅的男生，听人讲着有关学校往届的故事，一个学期很快过去。

而我初中羡慕的那个女生依旧是全校的焦点：相貌出众，成绩优异，全能型种子选手。有时候我会觉得她性格冷淡，高傲，盛气凌人，我虽各方面都不及她，但好在谦虚礼貌，或许这是我的优点。

这个优点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高中物理课上我常常幻想自己是大雄，每当老师让我在黑板上做题时，我就可以打开哆啦A梦的时空门逃走。又或者我总是祈求老师忘记我的名字。

为了避免在课堂上涨红脸，我总是向我优秀的同桌发起提问。后来我每问一个问题，他就会问我一个关于左文的问题，开头一定是：“哎你觉得/你知道……”。我虽然都假装云淡风轻的说给他听，以此来和他更加熟悉，但面对一些我觉得很重要的问题时，会给他个白眼：“我和她又不熟，我怎么知道。”同桌笑嘻嘻的答：“你不是和她一个初中升上来的么？”

课堂上虽然有时会脸红，但真正埋藏在十七八岁心底，让我脸红扭捏的，是另一种意义上，与他有关。

我知道，谁都会喜欢一个如左文一般，长的漂亮成绩又好的女生，我同桌也不例外。而我太平庸了，身材不好，性格胆小懦弱，脑子不灵光，我越发讨厌那样的自己。我开始早起学习，渐渐意识到高中时间的宝贵，经常第一个来到班里，打开习题册，用强烈的意志打消困意；为了有更多时间完成作业也为了能瘦一点，晚饭吃很少，甚至周六日也不停歇的写一本又一本的高考真题。

高二，那时候的头发乱蓬蓬也无暇顾及。

当时左文在学习上付出的努力是我远远没有想过的。我在费劲的抠着物理题时，同桌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哎你知道么，听说左文每天晚上都熬到凌晨才睡，对自己严苛至极，就连语文作文都要求自己必须是高分，果然是女神。”

四

高三那一年是我现在提起来就会害怕的一年，害怕每一次的模拟考试，害怕自己考不上还算可以的学校，害怕自己碌碌无为。

每个高考前夕的学生都如我一般，焦虑，忙碌，充实，不安。

我在那一年比以往，现在看来还有以后的任何一个时间起的都要早，午饭时间也是第一个冲向食堂，减少排队时间，完全不顾自己的女生形象。我依旧追着我同桌问问题，虽然还会忍不住的偷瞄他的侧脸。0.5mm的黑色碳素笔用了一筒又一筒，笔尖划过的草稿纸也有几大本，做过的没做过的卷子凌乱排列在书桌左上角，阳光洒在我喜欢的男孩的眉眼，他抬头看我:“你实在太笨了，这个题你昨天就问过我”。

这样的话，他在高中三年不知说过多少遍，而我说的最多的话是:“那我再想想”，他好像没听见我说的，埋头再次给我讲解。然后讲完还不忘挖苦我一番:“你确定是和左文一个初中升上来的？”

这话着实让人心痛。我不是害怕比较，只是知道技不如人，尽管我努力向前奔跑，一心追赶那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女生，但有时候差距怎样都会存在。何况左文的努力程度有可能会让人意想不到。

就在那样我努力想要忘记自己，超越她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不是她的努力程度。我看到朝着食堂方向，左文和一个男生一前一后的走在一起，中间有一小段距离。随后的很多天他们都在一起这样甜蜜隐蔽的走路。

高三谈恋爱是多大的罪恶啊，和电视剧里描写的不尽相同。

我想不通，难道是仙女下凡了？当然我也不想去想左文为什么会在高三谈恋爱，因为深知，于我而言，高考的使命重于一切。

五

再后来，我亲眼看到我曾以为冷酷高傲的左文在校园的一角和朋友相拥哭泣，站在她对面的女生好像在安慰她，试图用语言化解左文的痛苦。我边走边看向她们，慢慢走向教室，为自己的窃喜感到愧疚。

她曾一度那么优秀。

比起早恋，更让我悸动的是，高考前两个月左文退学了。老师对她们班说，左文回家复习。这是我在去办公室送作业本的时候听到的，有一刹那，我觉得失去了些什么，尽管她的存在曾让我自认卑微。

我很诧异也很想知道有关她的事情，但整个班里每个人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去打扰也不想打破这份宁静。

我是在高考结束的同学聚会上和同桌闲聊才知道，左文打算逐梦演艺圈，所以放弃了高考，用青春宝贵的时间积累一些在校园里学不到的实践经验。那个我喜欢的男生侃侃而谈，眼中满是对左文追求自由的赞美。“那你呢”我问他，“你不是一直挺喜欢左文的，还总是打听人家”。同桌的那番话触动了我，他说，他对左文完全是一种敬仰，一种欣赏，不管他是男生女生都会向往的那种喜欢，出于纯粹的崇拜。

聚会结束后，我独自走在八月闷热的北方街道上，那时我已经拿到了我最想去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想起见左文的第一面，庆幸自己当时对她的关注与羡慕，我舒了一口气，疯狂的跑回家想去吃冰镇西瓜。

我总觉得，能让她放弃优异的成绩，放弃参加高考的机会，除了对梦想的追求之外，一定还有一些其他什么样的原因，我无从知晓。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当时的那种关注，夹杂着一种取代。

我想学着她的样子，变优秀，像一颗闪闪发光的耀眼明星被别人仰望。而她选择不参加高考，我有一瞬间的失望。但也明白，这世间选择千万种，如果我有很多种选择，我会挑最不会出错的一种来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