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平常一个人住——我觉得,还是不太安全。”我想起几年前不堪回首的一幕……
“你血压多少?家里有血压计吗?”
“我血压,在一百五六上,家里有个血压计。”
“姐你得坚持吃药,每天都得吃,即使血压正常了也要吃。”我叮嘱道。
“妹妹,我天天吃来着。”
“女儿待你怎么样?”我很关心这个问题。当年妈妈对她领养孩子是怀着担忧的,担心孩子长大了不认娘,白辛苦一场。我清楚地记起了妈妈说过的话。在娘家的院子里,妈妈还告诉我,舅舅家的几个孩子,数这个表姐心眼最好。
“可以,前几天还回来看我呢。”
“那就好。姐,我觉得你还是要去女儿家住,上岁数了,孩子在身边放心些……姐,你得多活动,平时你都干什么?”
“就在院子里走走,种种菜……妹妹,这袋樱桃,从家里树上摘的,你尝尝。”
一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从后面伸过来,拿它的是一只黑乎乎的有些浮肿的手。
“你自己留着吃吧。”
“妹妹,你尝尝,不脏,我用水摆过了。自家种的,没打过药,有小虫子我都用手捏。”
我赶紧腾出右手,笑着接过袋子,然后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姐,等我下车时再吃。”
以前爸妈也在院子里种过一棵樱桃树,好大一棵。每年到四五月份就结红红黄黄的果子,不大,但特别甜。后来爸爸得了脑血栓,妈妈忙着照顾爸爸,樱桃树无人料理,长了蚜虫,叶子卷成毛毛虫状。由于树大,夏天也招蚊子,妈妈就请人把树给砍了。我放假回家,看到昔日繁盛的樱桃树只剩低矮光秃的主干,当时就难受得很。
“妹妹你瞅一下,前面边上就有樱桃树。”
我朝路边一看,果然,有几棵树,上面零星缀着几串樱桃。我放慢了速度,想了想,把车停下。
久违了,樱桃树!
透过车窗,我静静地看着那几棵樱桃树。路边有道杂草丛生的沟,沟的左边有两棵,右边有一棵。
“樱桃不太多啊。”我感慨地说。
“都让走路的人摘了,鸟雀也祸害它们。”
我的眼光停留在那几棵樱桃树上。很想下车用手抚摸一下它们,可表姐在旁边……我拿出手机,隔着窗子拍了两张,随即启动了车子。
我没再说话,心里一直念着那几棵樱桃树。刚才我应该下车的,可在犹豫间,我与它们擦身而过了。
车驶进了县城。“姑,我马上到了,你下来吧。”我说。
“小爱,我早就下来了。”姑姑在手机的另一端说。
车前窗外,是一个熟悉的瘦长身影,还穿着那件暗色花纹的针织长外套。
正待下车,淑兰姐从后面伸过来一包卷着的钱:“妹妹,你给姑父买点东西,再买两刀纸。”
“姐,真不用,你留着自己花吧。”我轻推她的手,她却坚持举着钱。
“这样吧,买纸的钱我收下。”我接过那卷钱,从中抽出一张十元的,把剩下的硬塞回给她,“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的日子那么紧巴。”
“不紧巴,我觉得过得可以,有吃有喝的,每天也吃不少肉。”淑兰姐嘟囔着。
“姐,你血压高,肉别吃多了。”说完,我下车,上前拉住姑姑的手:“姑。”
“小爱。”姑姑紧紧拉住我的手。她比去年这时候更瘦了,长条脸如刀削一般。我盯着姑姑的脸——眉眼之间,还是和爸爸挺像的。
把姑姑扶上车。姑姑和淑兰表姐一见面就开始聊上了。“多少年都没见着你了。“啊嗨,你今年什么岁数?”“六十九,你呢……”
才知道,她们是认识的。
我去买烧纸。进了生活区旁边的第一家店。“我这儿没有,最东头的那家有。”店主说。他虽表情和语气都淡淡的,但我在心里是感谢的。爸妈住过多年的这个县城,现在我对里面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感。
我到他指引的那家店里,问:“有烧纸吗?”店主连连说有。十元钱竟然买了两刀纸,比我在市里买的便宜一半。“有黑色袋子吗?”我看着他刚拿出的塑料袋。“没有黑色的。”店主说。“哦……行,就这样吧。”他打开袋子,就来拿我手里的纸。为了方便他,我往前跨一步,帮着将纸放进去。
回到车里。我看见姑姑和淑兰表姐的手叠在一起。
我将车开往公墓。
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公墓离爸妈曾经的家这么近,使我得到安慰。当初在匆忙之下考察了几处,最后选定了花莲山脚下的这座公墓。这儿环境好,离家近。想必爸爸是喜欢的。
车一进大门,我们同时哎呀了一声。只见眼前烟雾蒙蒙,一股黑柱子似的烟雾直冲天而去。几个人默默地站在不远处。
“快找个地方避一下。”姑姑说。
我绕到了公墓的另一个门,将车停下。然后打开车门出来。隔着过道,一个蹲着正在抽烟的男人抬起头,随即站起来,朝我打招呼:“妹妹。”他的神情有点复杂,我一时还辨别不出来。
“嗯。”我冲他点点头。他是谁呢?挺面熟的样子,叫我妹妹,那应该是亲戚,但我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