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许是最具哀感的字。斜阳下独立西风,念你的苦,凝成一世清愁,青衫湿遍。此句出自纳兰性德的《少年游》:“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据史载,纳兰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清朝著名词人。其父明珠,是康熙朝权倾一时的首辅之臣。容若天资颖慧,博通经史,工书法,擅丹青,又精骑射,十七为诸生,十八举乡试,二十二岁殿试赐进士出身,后晋一等侍卫,常伴康熙出巡边塞。纳兰词词风隽秀,哀感顽艳,近代学者王国维赞其“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晚清词人况周颐也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其挚友顾贞观评其“容若词一种凄忱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而纳兰词能打动众生之处,恐是其中不染尘埃的真性情吧。 与你相守的时日,方能称之为好景。于纳兰,自是与妻卢氏携手的三年。书载:“卢氏,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赐淑人,生而婉娈,性本端庄。成婚后,二人夫妻恩爱,感情笃深。但是仅三年,卢氏因难产而亡,这给纳兰性德造成极大痛苦,从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鸳盟夙缔,一个是乌衣门第翩翩公子,一个是出身名门蕙质淑女,缔结的不仅是一对璧人,更是一双知己。历经多少次轮回才能遇见你,惊鸿起处,心生波澜,自此情根深种,以韶华为笔,以深情为墨,在余生的诗笺上细书那鹣鲽情浓,相濡以沫。也许彼时的寻常,只是你研墨时不经意垂下的一缕青丝,只是你伴君夜读时灯下的眉目如画,只是你绣那枝梅花时针下的密密相思,只是你更深露重时递上的那件长衣……那珠帘半卷,薄嗔佯笑之娇;绮窗竹影,赌书吟和之趣;绣榻闲时,并吹落英之境;鸳瓦新霜,寒衣难寄之愁;深秋独夜,寄情锦书之思;阑杆曲处,同倚斜阳之景……因称意的你,故皆相宜。 自你一别而去,晨昏都落了清霜。不敢醒来,唯有在梦里,才能见你淡妆素服、执手哽咽之态,才能听你盈盈临别之语:“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不能入眠,因入骨的想念似庭前的两株合欢,那沾满回忆的叶片总在入夜时包裹着深深惆怅,而千山重重,暮雪茫茫,何处寻你风华如故?月下独上西楼,前尘往事历历难忘,你的清婉久念于心,你的风姿萦回梦里,你的脉脉温情融在笔墨之间,曾经的“琴瑟在御,莫不静好”,都化作檐下的白月光,铺成心底的一片凄清。想你的苦,染青了夜色,却不见你的回眸,唯有鸟鸣在耳边婉转,一声声落在心头,化作泣血之色的相思子,蔓延成无边无际的悲楚。那难断难舍的尘缘,似无形的丝线,扯得百骸俱痛,仍触不到你的温柔,空惹两眉愁。如今孤影犹在,离人难觅,断肠回首处,只有泪偷零。而帘外的点点飞絮,沾满了无尽的离愁,微风起时,春归何处?情归何处? 终是情深不寿,纳兰性德于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1685年7月1日)因寒疾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岁,而这一天也是他的亡妻卢氏的祭日。分离八年之后,那些洇泪的词作,滴血的相思,终能执手对你细细倾诉,朗星般的双眸重又印上你的柔情种种,从此若皎月与星辰,再不分离。 渌水亭外,谁闻歌绿衣?那些深情恰似长林之风,温了世间的薄凉,青了荒芜的心地,而谁发间上的玲珑步摇,步步摇曳出千百年的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