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距离离开家乡重返学校已经过去接近半年。
距离上一次见到爷爷也过去接近半年。
半年的时间,其实不长。在实验室研究和课堂作业的陪伴下,一天、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年都可以像是转瞬即逝。
但对于老人而言,半年的时间已经是极长的跨度。度日如年,从清晨到黄昏再到下一个黎明,他们的每天都饱满地像过了一生。
而往往对于少年人而言,远方往往显得那么有吸引力: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前往生活方式迥乎不同的异邦,这本身就像是一场充满未知的新奇探险,最是能满足年轻人脑海中的对未来生活的种种浪漫憧憬。对于老人而言,故乡,甚至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小屋,是永远的眷念。这种深切的眷念常常体现在对外出兴趣的逐渐消失: 从一开始的不愿出远门旅游,到不愿坐长途汽车回老家扫墓,到现如今的不愿坐在轮椅上出门晒太阳。好像每一次的出发,都有可能切断他们与家的联系,就像一条老船,驶出港湾,有时可能再也无法归航。
这是一种永恒的矛盾,从古至今毫无例外。少年踏上旅程,老人留守故土。等到少年变成了老人,又有新的少年踏上路途。少年希望看到更多,老人希望再见少年。世事难料,有时故事会圆满,少年衣锦还乡与老人把酒言欢;但就像明月有时会缺一半,有些时候,待到少年归乡,却也只有黄酒一杯、黄土一抔,在树下久久凝望不语。
我还记得临行前最后一次在医院见到爷爷,他已经十分虚弱,意志也不十分清晰。我坐在他的床旁边,我们也很少说话。有时说话,也多是我说,他听。他含糊说出的话,我也不太能理解。但我仍记得我与他说着我将启程回校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露出不舍。正如前几年临别时一样,他时常勉励我要勤恳用功、好好读书。我想当时虽然他无法很好的组织语言,但知道了我启程会学校进行研究和学习,想必也是平静而欣慰的。
我记得多年前我在一本社会学的杂文里读到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动物潜意识里的最高本能是将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有些动物选择进化出悠久的寿命,有些动物选择大规模的繁殖以延续自己的基因;作为人类,生命的延续并不在这两个方面,而是在于每代人之间知识的传承:上一辈人传承自己的意志给晚辈,晚辈带着这些意志传承给下一代。如此这般,一个人的生命就得以悠久的延续。
近日听闻爷爷身体不好的消息,即使在出发时已经想过很多,我仍然不免触动。我想我会很长久地记住爷爷每次临行前对我的嘱托,并且在每一个懈怠、困惑和抉择的时候,这份精神都会激励着我继续前进。希望爷爷像校园里苍劲的老枫树一样,纵使寒风凛冽,在来年的暖春仍能如故般开出新芽、枝叶长青。
临表虽未涕零,却已不知所言。
2021年12月4日 于伊萨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