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英格兰的夏日舒适却短暂,秋季指日可待。这家人的生活中隐藏着某种不安定因子,有一种有机物质在伦敦南部,确切地说,在布莱克希思,悄悄地起起伏伏。随着孩子们成年,这个家庭,或生命体,或有机物质,好像开始一年一年向外爆炸,碎片落到这个地球越来越远的地方。如同一年一度的户外踏青,虽然开始于暮春时分,却已然嗅到秋的气息。”这段话,如同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我心底响起,令我有种无限的伤感,彷佛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临时的,最多是久一点的临时,我陷入低落。好吧,其实是我低落了,才刚好看到这段话。或者说经常陷入低落,就如同一条曲线一般,有高点就有低点。我不知道正在做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世上存在万物两极,这就似乎预示着我得全盘接受,不然就会知道一点,满足一点,再来一波冲击,情绪万丈起伏之后再去接受多一点。这和内心体验的“碎片—整合—碎片”的重复模式是一致的,但是我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呢?我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过?
个体化的旅程称为“英雄之旅”,或许是被那些小说带歪了,才觉得也想当自己的英雄,但可能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英雄,哪怕是象征意义上的英雄,英雄总有没落之时,倘若没想过当英雄,是不是就不用体会到没落了?是不是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了?
凯特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那个守家的人,在孩子们还小时,她确实是被需要的,孩子们大了,她还以为自己是被需要的,她还认为她该好好地替丈夫着想…“要是蒂姆不在这里了,这栋房子就完全可以关门上锁了。”“不被需要,她就可有可无了”多么诚实的觉察,多么无尽的悲凉。我好像突然患上了空心病,空空的、悲凉的、恐惧的、愤怒的。“可有可无”,凯特,你居然对自己这样?你居然允许自己活成了不存在。愤怒悄然驻扎。But,我又好到哪里去呢?甚至连张成熟的、精巧的面具也找不着,前半生唯一的成就是替母亲完成了她期待的重点大学文凭,毕业后,找了一份看起来还算给她体面的工作,离职前找了一位她正正欣赏的先生,又在她心心念念的上海定了居。唯一耗力为自己做的事是试图把她拒之心门外,不让自己这颗未知的种子彻底长成了玫瑰或者向日葵。这么算来,我的前半生是为她活的,多么不想承认,她是那样一个可怕的人,而我竟臣服了她,为什么是这样?明明我是那样想远离她。荣格说“你没有觉察到的事情,就会成为你的命运”。我觉察到了,大学通知书收到之后,我不止一次地说:我大学是替我妈读的。然而,并没有发生什么,做了很多努力,却似乎无力真的改变什么,甚至可能卷入更深。虽然现在看起来我和母亲的相处不同了,是我在掌控全局,而不是她,甚至是她在依赖我。然而,在我今日低落时,才感到,彻底摆脱母亲的影响是一种妄图。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它们一直是东风和西风,并不可能变成东风和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