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亦难忘
西安解放前后，公私合营以前，西安原涝巷中，可称得上传奇人物的有很多。这里要说的几位传奇人物，使人惊讶异常。
老掌柜
老掌柜，涝巷老川心店玉林文具店的主人，天赋聪明，沉稳冷静，又称郭掌柜。因为他在文具行业资深辈高，加之当时年纪较大。凡是出自他的门下及方园周边的文具同行，都尊称他为老掌柜。他走进巷子很少与人搭讪，有人觉得他自傲，但背后还是都会称他确是老掌柜。
老掌柜的房屋占去了老川心店半条巷子，店铺两层两间门面设在巷子正当中间，穿过门面走进是大院子，拐向北是两层六间的楼式厅堂，往北是两排东西座落着四间厢房，再往北是八间仓储式连着西大街的临街铺面，铺面租给了瓷器店。一九五零年以前，老川心店多数是长安县卖花圈香蜡祭品的，只有少数的兰田人制作布鞋。老掌柜盘下了巷子中间家卖花圈的老铺，加以整修开起了文具店。随着他的文具店兴起，多半条巷子都先后开起了文具店，一家紧挨一家。逢年过节，学校开学前后，巷子里往来购货的人川流不息，挂着搭链的，手提的，拉车的，装着钢笔，本子和文具游走于此，热闹异常。除了本市还有郊县外地的商贩，这里成了西安地区批发文具的最大的集散地。这里有老掌柜的徒弟，鸿庆文具店王经理。王经理年轻，人长得标致，用现在的话说叫有颜值。为人和气，在同辈中声誉不错。王经理以自己是老掌柜的门徒为荣。他逢人尊称老掌柜长老掌柜短，许多人随了他都叫起了郭掌柜为老掌柜。
老掌柜是河南洛阳人，排行老二，早年家境贫困，从小就自谋生计。在家乡走街串巷，卖过粮食，挨家挨户作木工制家具，打过棺木。成家后，给亲戚家外销毛笔。为了养家糊口，每年两次，担着两挑毛笔，从洛阳出发，沿陕县，灵宝，潼关，渭南，走到西安。经常是走到潼关，身上带钱无几，只好买包鸡爪，边走边啃鸡爪，充饥赶路，一直支持到渭南。路上经常遇到土匪抢劫。为此经常钻玉米地，冒着玉米杆的刺扎和不透气的闷热，冒险赶路。凭借着他的睿智总能化险为夷。亲戚看他精明能干，大笔生意交由他在西安经营。以后，自立门户开店经营，生意从单纯的毛笔转向钢笔，铅笔，纸本，订书机及帐本等文化用品，很快就从零售转向了批发，生意做得有了规模。最先在上海建起了采购站，将上海外滩的货，转来西安销售。那些派克，金星名贵牌子的高档钢笔，在西安他是主要的经营者，他很有冒险精神。经营范围由三原高陵拓展到兰州，西宁等地。这是一个有头脑的生意者成功的原因，他付出了心血，才赢得惊人的成就。
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乘此大好时机，老掌柜短短几年，发家致了富，身前的生意作得风声水起，身后又治下如此大的家业。使周围的人羡慕不己，使后辈人趋之若鹜。
文革前期，他己从国营企业退休十多年。不知什么原因，街道上让他去扫马路，他不去。逢人就说“我不是穷人谁是穷人，我不是劳工谁是劳工。大半辈子都在出苦力，解放了刚刚翻了身”。因为他被一些人戏称为巷子里最大的“财东”，生意作得如此大，被冠以“資本家”。不知哪里的造反派来抄家，除了房屋无法带走，家中应有之物，一洗如空。亲朋好友为他叹息不己。他却对他们说“我是单人一个挑付担子，从洛阳来到西安。没有了那些东西，我又回到了从前。但是，新中国让人人有吃有住，衣食无忧。人活到这样就够了”。幽默的是，他的后人，不让别人住房子，自己也不住。整个院子扒了糊成草坯房，成了地道的“穷人”。可谓荒诞滑稽。
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钟楼西北角的一片空地上，总可以看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者，全身从上到下，收拾得干干净净，腿上绑着赶路的蹦带，脚上踏着双新布鞋，颌下一束银白的胡须，两只手各拿着四颗钢亮的健身球，八颗钢球在手臂的左右上下摆动中，滴溜溜疯转，引得过往行人，留足蜂拥观看，齐声喝彩。他可以称得上是解放初期涝巷起来的商业巨头。
赵画家
涝巷里还有一位传奇人物，他是一位姓赵的画家。专门工笔画佛和菩萨像，神仙像。最大的画面有三平方米，高二米，宽一点五米，占了整整一个墙面。这是一个相当精细的活路，既是艺术品，又能表现出佛，神的威严庄重。不能浮夸又真实感人。他的一幅画大约要画二十多天左右。可是他的活路没有断过，总是一幅画完，接着一幅又上来。家中布置得温馨文雅，地方不大，但却给人井井有条，修饰得当，不失大画家的风范。临街的门面内是画室，靠墻的长条几上放着各色颜料，各样大小的画碟画碗应有尽有，那画笔有大笔，小笔，粗笔，细笔，硬笔软笔摆满了桌案。他作画时是不允许人打扰的，仿佛进入了画里，与画中的哪位佛祖菩萨神仙在对话。画完画了，他也走出画室，与人谈笑风趣。这样一位文人，却是一位真正的“鲁智深”式的人物。传说，他画笔出名，年轻时又“行侠仗义，演了场“打恶人救美女”的故事。一个恶人欺负外地来陕投亲的女子，他出面阻止，用他的名声吓退了恶人。这位女子，为感激他的救急之情，许身于他。所以，人们都称赞他的画中的人物含有威严，正气的氛围。
在西安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专门画画的人不多，学习画画的地方更少。钟楼以东案板街平安市场南门口，有家又画人像又教画画的人，平时以铅笔素描画人物，也收徒教画。记得学一期大约三元钱，但家里经济紧张，想学也学不起。后来知道许多大企业学校中搞美工宣传的人，大多都出自他的门下。南院门的东口，也有家画像的，挂着齐白石，梅兰芳，周旋等名人的碳素描。他不带徒弟，只提供画像。西安的画室，以画西洋画为主。只有涝巷这位姓赵的画家，是专画佛像神像的中国画室。历史上，佛学界净士宗的二祖善导大师，是唐朝画佛像的最有名气的高手，所以，他的艺术造诣在洛阳龙门石窟的建造中，表现的异常精彩。绘画佛祖菩提神仙，这门艺术表现，蕴含着中国画的精髓，大约也融入了西洋画相当的技艺。现在，己经很难看到了。
付老板
上世纪五十年代，在整个涝巷里，旅社或叫客店或叫客栈。记得有三家，东涝巷两家西涝巷一家，都是大院子，房间有二三十间。只有在东涝巷里，关帝庙西隔壁姓付的一家客店最特殊。付老板，高个子，圆脑袋，眼睛挺大，皮肤黝黑。平日里出进店门的人，他很留心。闲人和小孩他是不让进的，看来他那里的管理很严。
一九五六年抗美援朝结束，中国志愿军得胜回国。有一批志愿军要回四川，大约有一百多人，被安置休息在东涝巷姓付这家客店中。那时宝成铁路未修通，他们在西安要住几天转向四川。从冰天雪地的朝鲜回国，没料想到家乡会这么暖和。那些皮大衣还可以带回家，只是脚上穿的大头羊毛皮鞋，实在是穿不着了。巷子里的孩子最先是好奇，去看看英雄的志愿军，听听他们说说在朝鲜战场上英勇的战斗故事。后来，大家不知怎么知道，志愿军返川，那些大头羊毛皮鞋实在穿不上了。要买单布鞋。结果，许多孩子从家中要来几双大人穿的单布鞋，要送给“最可爱的人”。这些最可爰的人，珍惜孩子们的友谊，没有可送孩子的东西，便将大头羊毛皮鞋送给孩子们。在当年，整个涝巷都轰动了。大家都拿出最好的布鞋，送给志愿军英雄。涝巷的许多孩子，也穿上了志.愿军相赠的大头羊毛皮鞋。但凡得到赠给的孩子，穿在脚上就神气活现，从内心有种自豪的感觉。这家姓付的客店，据说是共产党在西安的地下交通站。姓付的老板，平时寡言少语，不露声色。那些天总是笑容满面，见了孩子们更加喜形于色，自己也仿佛变成了老小孩。能把志愿军安排在他那里，也是涝巷人的荣耀。那时，刚刚解放，涝巷的社会治安还不稳定，从其他客店有搜出吸毒嫖娼的。涝巷不存在了，这个地下交通站也消失了，这个交通站的许多故事，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涝巷当年的孩子们，与志愿军建立的友谊，永远留在了人们的心中，那姓付的老板确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他的身影也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脑海里。
死从来不是自然人的思虑，他的智慧，是生的沉思，而非死的沉吟。
-------------斯宾诺沙《倫理学》，第四部分，命题67
王文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