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做梦,一直梦见我家的老屋。老屋早已没人住了,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可梦中的老屋依然是那样的温暖、亲切,院中的一草一木、屋里的一切摆设都还是老样子,记忆中的一切在梦中都有处可寻,甚至还有我和弟弟在一起玩耍时的嬉闹声。
邻居家有一棵枣树,紧靠我家的老屋,有一半树枝蔓伸到我家的屋顶上,每年夏天,从枣树一长出枣花花,我和弟弟的眼睛就不时地在那棵枣树上溜来溜去。我和弟弟一天比一天高,枣儿也一天比一天大,等到枣儿已长成个儿的时候(可吃到嘴里啥味也没有),我和弟弟就爬上我家的屋顶,对那棵枣树发起了进攻。一次被邻居家老太太看见了,她就大声地叫喊:不要摘了,摘了也不好吃,枣还没长甜味呢。我和弟弟才不管有没有甜味呢,只要能吃就行了,于是从那天起,老太太就每天坐在她家的院子里,盯着她家的枣树,我家的屋顶。老太太个子高高的,满脸的皱纹,却凸出一双大眼睛,不像一般老人的眼睛,都是瘪瘪的,深陷到眼窝里去。每次我和弟弟趴在屋顶上,悄悄探出大半个脑袋,准能看见老太太那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直视着我们,吓得我和弟弟赶紧缩回头去,捂着嘴偷偷地笑。喜欢搞恶作剧是小孩子的天性,以后的每天,只要父母不在家,我和弟弟总要爬上我家的屋顶,不是为了摘枣,而是为了取乐,每次看到老太太生气的大眼睛,我和弟弟就高兴地从屋顶的这头跑到另一头咯咯地笑,笑够了,就再跑过去冲老太太扮个鬼脸,然后再跑回来笑,直到玩累了为止。在我的印象中,老太太就是一尊塑在那院子里的雕像,我想象不出她走路时的样子,只记得那双瞪得圆圆的大眼睛。
尽管老太太对着我家的屋顶坐了整整一个夏天,等到枣儿成熟的时候,靠近我家屋顶的那半边枣树上的枣儿还是被摘了精光。可每年打下枣儿时,老太太都要亲自端着一葫芦瓢青里透红的枣儿送到我家去,每每这时都会令母亲深感不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大娘,孩子们早就把枣偷吃光了,您还给送过来,真对不住您老人家。”老太太摆摆手:“哎,孩子嘛,甭怪,生瓜梨枣,见了就咬。”母亲拉着老太太的手送到大门口,回来对我们姐弟又一番数落:“看见没有,人家又给送来这么多(枣),明年谁要再敢偷吃一个,我把他的手给剁下来!”我和弟弟相视一笑,等到“明年”,这句话早就忘掉了。
一晃搬离老家已十多年了,平常工作在外,即便是父母现在的家也很少回去的,今年夏天回老家,便想去看看老屋,没想到竟在街头遇见了老太太,老太太背已驼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那双大眼睛也变得小且浑浊了。我指着我家的老屋一连重复了几遍我的名字,她拉着我的手边打量我边说:“不敢认喽,不敢认喽。”看者她茫然的神色,我知道,她已经记不起当年那个在屋顶上冲着她扮鬼脸的小女孩了。
岁月改变着人们的容颜,老屋经历了数十年的风吹日晒,已不是记忆中的老屋了,但我却常常梦见老屋,梦见那棵枣树,那双凸起的大眼睛,还有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