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这丹药真的只能交出来吗？”一个生涩的声音怯懦地问道，不用看也知道眼里泪水已经在打转。

“元志，为师也明白你这丹药来之不易，甚至说是用性命换来的也不为过，但你入得我门，就要晓得尊师重道。你大师兄是我门中将来立足兖州的希望，惊人的功法要有，绝世的相貌也要有，再配上你天生丽质的二师姐，简直是伉俪天赐，伉俪天赐啊，哈哈哈哈……”老者一揽长须，眼神远望，仿佛看到了本门再一次称雄江湖的情景。

“可师傅，您也是知道的，小徒自知面容丑陋，又由于幼时受得仇家一掌，经脉受损，恐怕这一辈子也只能学会一些粗浅的功夫罢了，连三流都入不得，可小徒家仇未报，为些机缘，这才横下心来去药王谷做了三年的试药童子，所幸不辱使命，别的童子因为受不了药石之痛，两三个月就哭求着退出了，小徒忍了这么久已经给门里换的了龙血丹五颗，

金元丹五颗，大还丹二十颗，而且已悉数交予门内，这还颜丹也只是谷中的桂长老看小徒试药如此卖命，才慈悲赠下一颗，我只……”

“住口！！！”跪在远处石阶下的元志费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段话来，被这一声大吼惊得戛然而止。端坐在金丝方塌上的松鹤道人没想到平日里低三下四的一个小小徒弟竟然一下子理论出这么多话来。

“不识好歹！就算你服用了那丹药又有何用，还不是草包一个？若不是念你献药有功，哪需要如此这般口舌？本门百十个弟子，以你的功力能排到第几？不念师门养育之恩也就罢了，平日见你温和恭顺，没想到你性子里竟然如此悖逆！交出丹药，不然门里可养不起你这样的逆徒！“

“哼……“道人一甩长衫，拂袖而去。

脚步声消失了好久，元志也不敢抬起头来，直到脖颈膝盖都酸痛不已才慢慢抬起身子。

这门里难道真的就呆不下去了么？两日前自己还是师傅口中的得意弟子，言道为了本门牺牲如斯，去药王谷试药三年，为门里换来了名贵丹药，心地赤诚，品性坚忍，是门下那些弟子学习的榜样。又口头承诺不日将收为亲传弟子，传授本门秘传内功心法玄元诀一篇。

可是，时至当下，却悲喜反转，好事成空，仅仅为这一颗丹药，却要面临悖逆师命，逐出门墙的结局。元志彻底困惑了？记得十年前，只有六岁的自己无助地坐在一片乱山崖边，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巨大惊吓产生的麻木已经褪去，这才想起发生的惨剧，快刀、血掌、呐喊、狂笑……，瑟瑟的山风刺痛了这个刚苏醒的孩子，想起被打落悬崖的亲人，不顾还在流出血液的嘴角，哇哇大哭起来。这时远处一道身影飘来，玄色鹤纹长衫，快步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元志，一手掀起地上乱斗中翻开的包裹，绸衫女裙里面，黄灿灿的东西露了出来，顿时眉头一展，将之快速塞入怀中，走出三五步微微一停，又折返回来，提起被再一次被吓得发抖的孩子远遁而去。从此这个孩子成为了兖州玄天门的一个小弟子，并有了这个名字：元志。

“小师弟，你怎么还在这儿呢？“一个清亮又不失温柔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二师姐，你，你好啊，我刚被师傅训话还在思过呢。师姐是不是要和师兄们商量大事啊，我，我这就走了。”说罢，也顾不得拍拍布衫上的灰尘，低着身子就要向外走去。

“小师弟这做派可不像给门里立过大功之人啊，以往大家互不相识，师弟你常在杂事上行走，又去了药王谷三年，无缘得见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据说要被收入亲传，你这么做可就见外了。“一袭鹅黄色的艳丽身影缓缓走到近前，一丝香风也随之而来，二师姐元韵娓娓说道。

“二师姐折煞我了，在师兄师姐面前我怎么敢装大？”元志唯唯诺诺说道。

“咯咯咯，师弟言重了。听说师弟在药王谷除了试……，除了学习药石之术外，也会做流星焰火的小玩意儿，不如做一两个让门中的师姐们开心一下吧。”元韵说完，美眸闪了一下便慢慢望向元志。

“好的，既然如此，师弟虽然手拙，也能勉强做得一些，希望能让师姐您开心。”说完，元志弓了一下身子，离开了大厅。

元韵看着远去的那瘦弱身影，嘴角不由得弯了一丝。

后院密室中。

“老夫已经言语恫吓过这小子，不过他要真的不交，也不好立刻下手，毕竟他是对本门的有功之人”老者说。

“什么有功之人？不过是身子万幸没被药王谷那些老不死的用药毒死罢了。一颗定颜丹虽然也不是万金难求，但是毕竟是美颜圣药啊，也不知那些老怪物怎么想的，竟然能给这小子一颗，哼……”年轻人说。

“与其让那小子服了，真不如给大师兄，凭借大师兄的功法，二十年之后，必是一方称雄的人物啊？反正这人真正的功法心法都没学到，要不是看在丹药的份上，现在还在当杂役弟子呢。看那样子也不会有什么成就了，不如我们偷偷……”一个阴狠的声音说道。

“住口！ 同门相残，一旦传出去，让同道如何看我们，门内弟子也会人心浮动”又是老者的声音。

“我觉得还是智取吧，那小子虽然性格坚韧，内心还是有点柔软的，这点你们看不出，我却感觉得出来。”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回应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还是有几个平日相熟的弟子来向他恭贺，平日里嫌弃他样貌丑陋的师兄们也竟然变得恭敬起来，毕竟从杂役弟子升到亲传弟子绝对是从小鲤鱼一跃成了小金龙，管事拨来的月俸确实涨了不少，只是何时再去见那位早已认下的师傅却没了回音。或许这位师傅还在等着自己恭恭敬敬地把定颜丹送去吧。想起在药王谷的三年，各种名目的丹、剂、片、散，刚一出炉，无论味道如何都要捏着鼻子吞服下去，从最初的鼻口生烟，到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再到脑袋里如巨锤砸过一般的剧痛。为了测试解毒散，自己被不同的毒虫咬过，然后再服用花花绿绿的解药，众所周知，解药和毒药在药理药性上有时候只是一纸之隔，解毒如同中毒一般，有剜心割肉的痛苦。另外就是长老们配制的辅助心法修炼的丹药，一服之下，或五感顿无，或幻梦丛生，两个月不到二十名试药者便有两个彻底疯掉了，另外有三五人哭求着本门长老离开了这个苦难之处。当然，早早离开的自然不能换取什么灵丹妙药了。唯有元志一下子撑了整整三年，当药王谷的桂长老把一颗定颜丹交给他时。元志想到如果容颜得以恢复，就不会被周围的师兄弟嘲笑，至少可以找个寻常女子结为伴侣，延续香火，又或者……脑海里不禁有了那个遥远的缥缈的鹅黄色的身影。

然而没想到的是门中长老从药王谷来人口中得知除了换得的丹药外，还蒙桂长老的恩典赠有一颗定颜丹后，便从最初的赞不绝口，转眼变成了咄咄逼人。

可是日子还要继续，二师姐要的小玩意自然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做，这个在药王谷穷极无聊之时，跟炼药的火工童子所学的偏门杂术，没想到却成了让师姐妹们开心的玩具。元志向火器坊要了些火药、磷石、竹木、彩纸，细细调配，两日后可以喷发出五颜六色火焰的烟火爆竹做好了，毕竟男女有别，便央求了二师姐身边贴身侍女兰儿给捎带了过去，顺便细细写了如何使用的纸条一并送去。

不日佳节已至，圆月当空，元志虽然得到了亲传弟子的口头认可，不用忙到四脚朝天，可是也没机会像真正的亲传弟子一样，和门里的师傅师伯一起喝酒赏月，同众弟子一样领了赏下来的喜钱和点心，便各自散去了。元志坐在杂事坊的偏殿外，看着圆月，手里拿着的点心却迟迟的吃不下去。“砰！”远处大殿的广场上放起了烟火，真的是五颜六色，一下子这夜空就灿烂了起来，接着是男男女女的欢笑声。“砰！”又是一团花花绿绿的火光冲向夜空，于是那边又是一片叫好声。这些可能有我做的那些吧，元志心里默默的想到。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笑声里肯定有他熟悉的那个。

又一个“砰”响起，但是紧随而来的却不是欢笑，而不是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呼救声，“不好，出事了！”元志一个激灵就要向远处的大殿外跑去，就在这时，头被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哗”一阵冰凉冲过，元志蒙蒙的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杂事坊，而是四肢被绑，身在土牢之中，“怎么回事？”元志脑子闪出了第一句话，“师傅？到底怎……”

还未说完，“啪”的一阵皮鞭抽来，“孽徒，当日让你交出丹药不从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对你二师姐下此毒手，老夫真是错看了你这个畜生。”“啪”又是一鞭。

“毒手？我根本与师姐师兄们无怨无仇，怎么可能做这等事。再说我跟二师姐初识不久，聊过几句还算融洽啊，二师姐还让我帮他做……”刚说到此处，元志突然明白了，难道正是自己做的爆竹炸了？还伤到了人？而且还是二师姐？“嗡”的一声，脑子一片空白。

“畜生，说漏嘴了吧，你果然是包藏祸心，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心机，难道你是明知自己的定颜丹保不住，还要祸害别人不成？”老者愤愤然道，挥手又是一阵鞭雨。

“难道真是自己配药的时候心里想着定颜丹的事情，一时出错了？”元志顾不得身体阵阵剧痛心里想着，“不管怎样，师姐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抬起头说道：“不管是不是祸自小徒的爆竹，二师姐伤势如何？”

“你还有脸说？一颗火花正炸在你师姐的眉心，你自己看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鹅黄色的刺绣手绢，上面的斑斑血迹历历可见。

元志呆呆的看了很久，空气也好像凝结了一般，他因面容被众人不喜，被师傅轻慢，而现在这事情又因为自己发生在了仰慕已久的二师姐身上。

一声轻叹… …

“好，弟子的丹药现在就放在内衫的木盒之中，一应后果，自然都认下了”元志默然道。

翌日，弟子聚集在大殿之下，管事长老宣读了文告：“天玄门弟子元志仰仗献药有功，私制火器，以致爆炸伤人，又念其另献定颜丹一枚赎罪，着鞭刑三百，即日起逐出师门。各殿弟子须谨以戒之”

还是后院密室中。

“师姐，你这苦肉计不错啊。那小子果然乖乖的把丹药拿出来了，而且还让门中所有弟子心服口服。”年轻人说。

“什么苦肉计，到底那火花还是炸在我那侍女的脸上了，一个女孩子以后可怎么办？”一个女声叹道。

“一个侍女而已，停几日打发他下山。 唔……， 不，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不管怎样，丹药到手，老夫的谋划终于要成了，哈哈哈哈哈！”老者说。

半年后，江湖突然风传，天玄门大师兄寻得灵药，一夜间变得玉树凌风，功力也增长了一成不止，不想次日练功时，突然状若疯癫，经脉瞬间紊乱，内力尽去，一身修为荡然无存，从此只知呆坐与床，与木头人无异。

这时，身处药王谷的桂长老听得门人的禀报，脸上闪出一脸诧异：“这明显是我当年所赠的定颜丹服下去的症状啊，本以为可以偷偷得一名药奴，不想天意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