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秦岭山区。种香菇是山里人除了外出务工之外最好的营生。
那些年,但凡家里有能动的,几乎都种过香菇。至于香菇究竟种了多少年,很多人已差点说不清了。上次回家和人聊,有说十八年的,也有说二十多年的,对我来说,那似乎是记忆里的事。
到最后似乎没有个所以然来。从断木到袋料,种的人家越来越多,山上的树越来越少,香菇从来没缺过。
卖炭翁里心忧炭贱怨天寒的滋味我从未体会过。反倒是遇有来人,香菇总能变着花样做出好几道菜来,走时再送上一大袋,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吃完了再来拿,有的是。可见香菇有多贱。
香菇再贱,总有人种,直到近年还有人零星在种。哪怕赚不了几个钱,哪怕再压折几次腰,哪怕夫妻再多几次争吵。
种香菇极累,光程序就十好几道,每一道都需要满身力气。先需把几千颗树从山上锯倒,然后一根一根抗下山堆成堆。等待着请人用机器粉成锯末。再然后是把这几万斤的锯末一一装袋。烧上几天几夜火开蒸,然后熟了,出炉。转运、消毒、接种、搭架棚、再转运架棚,静待发酵、出菇。采摘、剪腿、烘炕、装袋。等待来人上门收去。几万斤的玩意,在肩上在手中来来回回反复盘弄。农人极有力气。不仅有,往往还用不完,剩下的多用来夫妻拌嘴,下雨天打孩子。疲劳在他们身上倒是从未见过。大不了晚上带着一身泥,呼呼大睡,任由外面骂着“死人,脚都不洗”。第二天一起床,照样精神抖擞,抗它个百八十斤东西来来回回不成问题。该下田下田,该做饭做饭。
冬天,万物冬眠。可它是个种香菇的好季节。从年里到年外就这一件事了。过年烧炉,才是熬百岁的正确打开方式。到了装袋环节,凌晨四五点开工,一堆人围着机器,这时保证你除了灯光,连星星月亮都见不到。零下四五度的夜,冷是不存在的,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种香菇时,当然也是争吵最多时。谁家没有几分争吵,绝不是因为夫妻和谐,多半是没种过香菇。不信你看,尽管村口写着十里香菇长廊,种的没几家了,争吵的也立马减少了。买料、搭棚、请人稍有不慎,都是导火索。有时这火极旺,烧得到处都是。不来个寻死上吊,休想停息。这火也极易点燃,不过一句话而已。过后即便错了,休想道歉,没门。谁他妈不受点委屈啊,谁给谁道呢。若是孩子,自然是该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