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罗齐还在就好了。
我看着Z大校园里的花草树木，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秋天气息，不禁万分感伤。高考那天发生的事，令我不堪回首。可那毕竟是陪伴了我三年的好哥们，他的死终究会成为我一生的阴影。
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罗齐还在就好了。或许，我可以和他去同一所大学，甚至还可以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
“张超！”一声呼喊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望向声音的主人，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额，他叫什么来着？好像刚刚报道的时候聊过几句，但实在想不起名字了。
“哈哈，还真是你，我就说远远看着有点像！”这胖子自来熟地搭上了我的肩膀，对我的一脸尴尬视若不见，“没事儿，刚开学嘛，彼此之间不太熟很正常。刚刚其实已经跟你自我介绍过啦，是不是没记住？哈哈一看你这表情就是忘了！”
“对，对，不好意思啊……”我局促地挠着后脑勺。
“嗨，有啥不好意思的。再介绍一次又有何妨，我叫欧阳独秀，和你同专业，同宿舍，以后请多多关照！”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我，直到我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欧……欧阳独秀，你这名字……”我结巴道。
“哈哈哈哈你是傻逼么！骗你的，老子叫杨修，叫我修哥就行啦。”杨修放肆地笑着，享受着捉弄成功的快感，“走啦，别苦着个脸，没听说嘛，咱们院的新生里有个超级大——美女！”
他一边拖长音说着“大”字，一边双手在我面前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走啦，看美女去！”不等我回应，杨修便拽着我的胳膊狂奔起来。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却不再苦涩。
也许，在大学这个新环境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
杨修没有骗我。
他说的那位大美女，光看背影就足够迷人：长发垂肩，蜂腰翘臀，着一袭碎白花裙，步履翩跹。只是，这身材，这打扮，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忍不住惊呼道：
“吴兰兰？！”
吴兰兰听见喊声，朝我望了一眼，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诧异，但还是友好地向我挥了挥手。前排围观的几名男生误以为女神在向他们挥手致意，激动得山呼海啸。而我还沉浸在又见女神的复杂情绪中，不知所措。
“喂，愣着干啥，美女跟你打招呼呢！”身旁的杨修拍了拍我的脑袋，“他妈赶紧的呀！”
“哦哦……”我如梦初醒，连忙狼狈地向吴兰兰挥手。远处的吴兰兰似乎被逗笑了，掩着嘴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又俏皮地向我摆了摆手，便转身走了，惹得前排男生又是一阵骚动。
杨修也不怀好意地勾住了我的脖子：“行啊张超，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叫什么，吴兰兰？你老相好啊？”
“不，不是，我高中和她是一个班的……”我感觉脸颊发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哎，不提也罢，貌似明天就要入学军训了是吧？咱是不是得去准备准备……”
“哟哟哟，还不好意思了呢，瞧你这小脸红的呀。”杨修一边浪笑着，一边伸手去捏我的脸，“行啦，喜欢就去追咯，有什么不会的，修哥教你啦！学费五百，包教包会啦！”
“滚滚滚！”我笑骂着推开了杨修，心中却泛起涟漪。是啊，我喜欢吴兰兰，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可因为罗齐的事，我总觉得，对兰兰的喜欢，带着一种罪恶感——我的好兄弟罗齐为救兰兰而死，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追求她呢？只愿今后，兰兰可以一直平安、幸福，才不至于辜负罗齐的牺牲。
可是——我记得兰兰缺席了最后一门的英语考试啊？她不是应该复读去了吗？说到英语考试，我又想起了罗齐，如果不是靠他给的客观题答案，我也不可能以英语单科状元的成绩考进Z大。哎，也许兰兰家里有啥路子吧，不管这些了，越想心越乱。
“张超！你磨磨唧唧的干啥呢！走吃饭去，看看新学校的食堂长啥样！”杨修这才发现我压根没跟上，在远处扯着喉咙向我呼喊着。
“哎！来啦！”我高声回应道，小跑着追了上去。
-2-
吃过晚饭已是傍晚。Z大食堂的饭菜甚合心意，我和杨修惬意地散着步，打算去熟悉一下新校园的大型超市，顺便买几片卫生巾——根据学长们的经验，军训时把卫生巾垫在鞋底，有奇效。
路过行政楼时，发现楼底下黑压压聚集着一大群人，纷纷仰头向上看着什么，个别人还拿起手机拍照或录像。行政楼是这校园里最高的建筑了，我和杨修抬头望去，隐约看见楼顶天台边上有个人影，但不甚清楚。
有人跳楼？我心中一紧，罗齐自杀之后，跳楼二字仿佛成为我心中一块伤疤。无论听见或看到，都有种伤疤被揭开，伤口鲜血淋漓的痛感。我不由自主地朝人群走去，想要看个究竟，杨修也端着一副凑热闹的好奇脸，紧跟了过来。
“哎哎，同学同学，给个吃瓜位哈！”杨修热情洋溢地伸手从人群中劈开一道缝隙，对路人甲乙丙的嫌弃表情毫不在意，满脸笑容地套起了近乎，“发生啥事啦？是有人要跳楼吗？男的女的？哪个系哒？为啥跳楼啊？”
“妈的，你慢点，你个死胖子挤到我了！”被杨修拨开的高个眼镜男烦躁地骂道，“是不是跳楼你自己不会看啊，没看到天台那儿坐了个小姑娘么？”
“嘿嘿，大哥不好意思哈，那小姑娘为啥跳楼啊？具体啥情况有人晓得吗？”被骂死胖子的杨修依旧觍着脸问东问西，“哎，哥们儿，你知道吗？你呢，你是不是早过来了？”他活像一只八卦心旺盛的章鱼，恨不能用每一根触角都去打探一下和跳楼有关的讯息。
我叹了口气，跟在杨修后边，竖起耳朵听着人群中的议论，越听越感到不安：
“听说是今天刚来报道的新生妹纸，也不知道受啥刺激了！” “会不会是有精神病啊？” “精神病你妹啊！不知道别瞎说，那妹纸跟我一个宿舍的，下午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她被一个大叔叫走了，后来就这样了……” “我去，这消息劲爆啊，什么大叔啊？长得帅不帅？” “瞧你花痴那样儿，大叔个毛线，那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好吧！一看就是新来的，啥球都不懂……”
一听到“副校长”三个字，犹如铁屑中丢进了一块吸铁石，瞬间在人群中围起了一个圈，中间那块花枝招展的“吸铁石”不无得意地显摆着：“那，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乱传啊！我听说今年这届有个新来的女生，高考英语直接缺考呢，照样来Z大报道了！你们猜为啥？全靠大学副校长找关系给办成的！”
新生？英语缺考？听到这，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却奈何人墙太厚挤不进去，只得抻着脖子费力地听着，希望能听到一些别的信息来否定我心中的猜想。
“我去，还有这种事！” “副校长为啥这么帮她啊？” “她是副校长的闺女吗？”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闺女？”那“吸铁石”嘴角挂着鄙夷的笑，“人家那是干爹和干女儿好吧！”
“不是，那这跟天台上那妹纸有啥关系啊？难道她就是……” “你才反应过来啊！今天下午就是副校长去‘看望’他干女儿了！我听说啊，咱这副校长老牛逼了，光咱们学校就有七八个干女儿，就去年有个保研的大美女你们记得不啦？那姐们才牛呢，绩点排名都一百名开外了，照样保送读研了！有干爹就是不一样！”
听到这，我实在按耐不住，猛地推了前面的人一把，在一路埋怨声中强行挤到那个自称是跳楼女生室友的人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焦急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那女生和你一个宿舍的？她叫什么名字？”
“你、你、你干嘛啊，你弄疼我了！”这女生一脸惊恐地看着我，慌乱地说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大家都是第一天报道，好像是叫什么兰兰……你先松手行不？我胳膊都要折了……”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脚底下有万丈深渊，让我整个身体都在下坠。
-3-
“张超？张超你咋了？”杨修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啊？受啥刺激了？”
“是兰兰，天台上要跳楼的人是吴兰兰！”回过神来的我，推开杨修，如同一只发狂的野牛，想要冲出人堆，冲进行政楼里。
“同学们安静一下，听我说，警察和消防队已经在路上了，大家别聚众围观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啊！哎哎，那个男生要干嘛呢，快拦住他！”
我只顾着向前狂奔，却没注意到行政楼入口已经被学校工作人员封锁，两个保安一左一右把我控制在原地，全然不顾我的大声呼号：“放开我！我要去救兰兰！”
听到我的喊叫声，刚刚拿着喇叭喊话的男人转过头与我对视了一眼——头发花白，金丝边框眼镜，约莫五十出头，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看见没，那个拿着喇叭的就是咱们周副校长！” “副校长都来了，看来这事儿动静不小啊！” “那不废话啊，人命关天呢，校领导肯定急得都火烧眉毛了……”也许是肾上腺素激增的缘故，我的听力、视力等各种感官突然变得异常敏锐，在人群嘈杂的纷纷议论里准确提取了几句有用信息。
他就是那个副校长？所谓的兰兰的“干爹”？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听见身后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尖叫——
“快看呐，她站起来了！”
我闻声望去，天台上的细节竟然无比清晰：哭红双眼的吴兰兰缓缓站起，凌乱无序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她身上仍旧穿着那件薄薄的碎白花裙，裙子里曼妙的身躯却在颤栗……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楼下的某个地方——是那个副校长！
“周鹏！你不得好死！”吴兰兰凄厉的哭嚎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身后的人群却疑惑地叽叽喳喳起来：“她刚刚是不是说了啥？” “不清楚，离太远了没听清啊，什么死不死的……” “糟糕，她该不会是要跳下来了吧，快快快往后退一点，一会儿血溅到身上了！” “啊啊啊，好紧张啊，吓死人了！”
“吴兰兰同学！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副校长举起喇叭对天台方向喊着，“你不要冲动！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解决！”
我在心里祈祷着：不要！兰兰，拜托你，不要跳！我又想起了罗齐，想起高考那天他为了拯救兰兰而奋不顾身的从天台跳下，可短短几个月后，站在天台上的人却成了吴兰兰！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兰兰终究还是逃不过坠楼摔死的宿命？难道这就是罗齐和我戏耍了死神而遭来的报应吗？！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说这句话时，副校长突然提高了音量。我循声看去，注意到他的嘴角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噗通，我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这不对劲，这句话不对劲！他是想故意刺激兰兰，让她跳下来！只要兰兰一死，无论他曾做过什么，都可以死无对证。
人群里又议论开来：“什么事情啊？” “兰兰到底为啥跳楼啊？” “嘁，还用说，肯定是她和副校长之间那些破事咯！” “对了，你们不知道吧，我去吃晚饭经过这儿的时候，看见副校长搂着吴兰兰走进行政楼了！两个人不要太亲昵哟！”
“咦——不是吧，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这种人！” “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记得周副校长好几年前就被人举报过，说他性侵自己的学生呢，也不知道为啥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我去，还有这种猛料，怎么现在才说啊？！”
“哎哎哎，她跳下来了！”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叹。我连忙抬头望向天台，吴兰兰张开双臂，像一只生无可恋的鸟，从高空中直直地坠落下来！
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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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头晕目眩，身边的事物似乎突然慢了下来，每个人的表情、言语都成了慢动作。在空中坠落的吴兰兰，紧闭双目，脸上挂着泪痕，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气流的冲击下不停向脑后甩动。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如果罗齐还在，他又会怎么办？我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而身边的每个人却定格了一般。我的目光扫过周遭的人群，呵，一副多么精妙的浮世绘啊——有人惊恐，有人兴奋，有人睁大了眼睛，也有人捂住了嘴巴，还有人——那个该死的周副校长，竟然在冷笑！
奸计得逞的感觉很爽吧？周鹏，我要你为兰兰偿命！一股汹涌的怒意从心底迸发，我仿佛浑身充斥着无穷的力量，双腿猛地一蹬，导弹一般向周鹏射去。我的余光估算着兰兰落下的速度和落点、周鹏的站位以及被我推倒后躺下的位置，心中的计划忽然无比清晰！
没错，我既要杀人，也要救人！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周鹏已经发觉了冲过来的我，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瞬间转为恐慌。
“嘭！”我将周鹏扑倒在地之后，只觉得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仿佛有个麻袋狠狠地砸到我身上。而压在我身下的周鹏则承受了双份的打击，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
我知道，计划奏效了，但我也伤的不轻，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摔在我身上的兰兰一动不动，让我心急如焚，却又使不出力气去询问她的伤情。
周围的人群在短暂的愣神后，急忙围了上来，各种喧哗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天啊，跳楼的女孩又砸到了两个人！” “太惨了吧……” “快看，那个女孩动了，她还活着！” “赶紧的，谁带手机了，快打120啊！” “都让开让开，警车已经到了！”
我无力地合上了双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救兰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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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愣着干啥，美女跟你打招呼呢！”回过神来的我感到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疑惑地转头一看，杨修？
“他妈赶紧的呀！”杨修又催促道。
我朝远处望去，一袭碎白花裙的吴兰兰正笑着向我招手，又似乎被我呆呆的样子逗笑了，掩着嘴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旋即俏皮地朝我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兰兰还活着？！
等下，这是什么情况？我已经死了吗？这是幻觉还是梦境？
“行啊张超，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两下子！叫什么，吴兰兰？你老相好啊？”杨修勾住我的脖子，一脸坏笑。不对，这一切太熟悉了，我晚饭前才刚刚经历过！
“不，不是，我高中和她是一个班的……”我不自觉地接了话，伸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脸颊，疼，不是做梦！
“哟哟哟，还不好意思了呢，瞧你这小脸红的呀。”杨修仿佛复刻一般，像我记忆中那样，一边浪笑着，一边伸手捏我的脸，“行啦，喜欢就去追咯，有什么不会的，修哥教你啦！学费五百，包教包会啦！”
“滚滚滚！”我笑骂着推开他，心中已如明镜。
如果说，罗齐预知未来的能力是来自地狱的诅咒，那么现在的我，却仿佛得到了天使的祝福。刚才看见吴兰兰的一瞬间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一切，正是今天傍晚时分即将发生的情景。曾经见识过罗齐能力的我，对于这种全新的预见能力，并不感到惊奇，甚至觉得欣喜。
也许，这正是罗齐遗留给我的礼物。我的嘴角泛起笑意，死神？周鹏？我他妈管你是谁！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兰兰！周鹏，准备受死吧，我张超定要你……
“张超！你磨磨唧唧的干啥呢！走吃饭去，看看新学校的食堂长啥样！”远处的杨修扯着嗓子喊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哎！来啦！”我高声回应道，坚定地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