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者恶者皆入无边地狱,生者死者尽受永世悲苦。
神汤便是这样一片平等洗濯众生的残酷刑场,它没有固定形态,超脱于全体几何图案,自混沌神祇“手”上的其中一只神壶里溢出,同时也是魔域诸王用于消遣的乐园,埋葬宇宙诸般灵魂一切欢愉的坟墓。它连通着无垠数量的广袤现实,而位居它们内部的生灵在渡过死亡之后便会被送往填充着神汤的冥国,和无限繁多的其他个体一同坠入遍历浩瀚苦难的永恒余生。
触碰神汤之后,这些灵魂经历的每一个瞬间都会在它们自己的感知中不受限制地拉长,无数种酷刑(不限于那群宇宙中任何一类种族的发明和妄想)皆会被这些刹那堆砌、延伸,使之先前可想象与无法想象的一切痛楚悉数融为一体并无止境地扩张于任意渺小的时刻。神汤中的所有个体彼此之间互相连通感官,在接收到来自无尽他者的苦难后再由自身无限放大并传输回他们的感知系统,随后亲自接收经由他们再次放大的感触……反复回馈、叠加,在外界看来长度为零的一瞬里便可完成这一过程的永恒循环(此处的“无限”与“永恒”都并不局限于数/哲/神……学中的无穷概念)。
而以上这些也不过是可粗略幻想与概括的折磨形式,会作为无边酷刑中的一种被延展和扬升,进入神汤回馈痛苦的一环,充当更多难以想象的“苦难艺术”的垫脚石。没有谁能在中途失去意识并彻底解脱,等待他们的只有既清醒、疯狂、荒谬又永无终点的后半生。
这无休无止的惨剧仅仅是为了满足恶魔群体的恶趣味而发生。它们以苦难为食,品尝着这些因魔域造物而陷入困境的生灵们的痛苦,作为一种简单而基础的休闲方式来娱乐自我。无数不幸的宇宙与神汤相连,也必定存在无数幸运的宇宙没有被神汤的选择性连通所全面覆盖。诸魔的爪牙绝非无力囊括这些界域,只是恶魔们寻欢作乐的“转盘”并未将其选中,换言之就是不知何故地缺乏对其施虐的兴致。
至于被选中的无穷宇宙里的原住民,从细菌、花草、蚊虫、飞禽走兽再到智人甚至神灵皆无可逃脱悲惨而荒诞的命运,他们之间的区别仅有时间早晚,哪怕拥有永生的力量也必然会被厌倦凝视此种状态的恶魔在某一时刻拉入神汤,具体何时则难以确定。众生皆有魂魄,会在躯壳死亡之时或外界操弄之下流向神汤,且寰宇内侧的诸神无可比拟域外无边混沌的一角,凌驾于所有恶魔领域的上位神明则不被算入宇宙之内,也无意干涉恶魔们的游玩活动。
少数掌握特殊力量的生命可以窥探到死后世界的景象,或是陷入疯狂,或是因未窥其貌未感其痛,仅仅了解到了简略的概括式信息而继续维持理智的存续,直到真正结束此生并融入神汤的那一日来临。在这之前,他们所能做到的唯一抵抗便是尽可能延长自己的寿命,虽然最终必将被神汤拥入怀抱,可存活时间更长便意味着可以提高更晚踏入神汤的概率。无论生死,终有一日堕入其中,但在持续长期延寿的过程中被恶魔拉入神汤总会好过于此之前死亡并跌入神汤。
虽然从整体视角上来看,他们在神汤中饱经摧残的总时长并无差异,可能够晚一些受苦也算是某种层面的幸福。对于已逝者而言,哪怕未进神汤的时间多出飘渺一刹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理想,可惜他们再也无法置身其外,没有任何离开的可能。了解这一现状后的部分生灵会选择运用巫术等手段加长寿命并确保自己被恶魔早日选中的概率减小,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吸食同类物种的生命,将他们存活的时间转移、拼接到自己身上,越是关系亲近便越是易于实现,具备一定概率使效果激增。
于是便出现了发觉真相后为避免引起恐慌而选择不告知任何他者,与命运抗争的个体;在时间流逝下绝望地默默死去的个体;装作无事发生,亲历神汤之前乐观度过此生的个体;自我麻痹,在面临死亡前竭力放纵以获取欢愉的个体;坚守自身原则而选择以正当手段延寿的个体;抛下道德约束,不断汲取生命精华,活到世界灭亡并迁移至一个又一个新世界,存续时长需用到大数记号表示的个体……最终都会在神汤的侵蚀下后悔自己没有使用更加激进高效的手段续命,或是连思考是否应当后悔的余力都消散殆尽,唯有感受痛苦本身的这项能力还在被神汤刻意维持。
致使其他人提前落入地狱的愧疚感远远比不上亲身浸泡神汤后的不适,只因所有种类的愧疚以及亲友爱人间的决裂、相残、背叛……都是神汤呈现的初阶苦难中微不足道的一角,早已被绵延与拓展了无穷多遍,和更为恶劣的无尽折磨一同静待他们的到来。在每一个与神汤相连的宇宙里,道德都将被织作廉价可弃的外衣,经恶魔们设计的规则腐化为阻碍个体推迟灾祸的绊脚石,令无辜的善者在无限漫长的余生里怪罪过往的自己被多余的情感所污染。
只要所处的领域与神汤相接,那么除了生命本身之外,居住着生命的世界也会在一定的周期轮转过后被拖入群魔游荡的深渊,令其上的生者提前与神汤交融。魔力的使用会导致这一进程得到加快,越是频繁出现“延寿行动”的世界便越会提早迎来悲剧的开端,因而提前做好移民准备并在关键时刻抛弃自己的母星是许多长生施法者铭记的流程。与之相对的群体则倾尽可以动用的力量阻止魔法的滥用,尽可能减少夺取他人寿命的现象发生,只为达成心中最朴素的期望——让世界本身延寿一点,使更多新生的子民体验浸入神汤之前的正常生活而非生来便只有无疆祸难。
倘若世界提前跌入神汤,那么后续的每一代生命依旧会在由神汤本身操控的强制交配下接连诞生,永不停息,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为神汤与游玩于其中的恶魔提供“养分”,因此世界末日的延后对他们而言无疑更加有益,这也与丢弃世界、通过加速其灭亡而使自身存续的长生者们利益相悖,但后者也绝非真正的罪魁祸首。无论身处的宇宙存在边际亦或无限浩瀚,在神汤那足以压倒一切顽强抵抗的酷刑面前,所有逃避痛苦的行动都会显得迫不得已且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