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女儿放假,我可以睡个早觉。早上不想早起弄早饭,便跟她爸爸商量去茶馆吃早饭。
小城里所谓的茶馆可不是喝茶的茶馆,其实就是大小饭店的早市,小城的人都习惯叫茶馆。可不管是小茶馆,大茶馆,还是五星级的饭店早市,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鱼汤面。
面条煮熟捞出,凉开水冲下,放入熬好的汤白汁浓的鱼汤里,挑上猪油,撒上青蒜,味道实在是鲜美。
就算我这个对面条不大赏光的人,也会隔三差五的去茶馆吃上一回解解馋。当然,我都是要大汤小面,就是汤多一点,面少一点。
我从小就极其不喜欢吃面条,在我很小的时候,还生活在那个海边小镇上的时候,不知道有鱼汤面这种美味,平时家里人吃得最多的就是番瓜面。
外公最喜欢吃番瓜面了,每次吃完他都是一句:哎呀!肚子要吃裂开来了。
外公哪天要是想吃番瓜面了,就会把他的四个女儿都召集到家里来一起吃,加上舅舅一家,五大家子人,拖儿带口的也有十来口人。不愧是外公的儿孙,他们个个都喜欢南瓜煮面,唯我是个例外。
外公一大早就开始准备这顿“盛宴”了。不过,他还要想办法把我的午饭安顿好,我是不吃面条的,而且尤其讨厌番瓜煮面条。
外婆便会去隔壁的五奶奶家说好了,多煮一碗米饭,当然,中午外婆也会给五奶奶送去一大碗面条的。
外公一大早就起来把那张吃饭的木头大方桌搬到外面场上,用水冲洗,刷子刷干净每条桌缝。然后就开始和面,擀面条了。
那根擀面杖是我看见的最长的擀面杖,有一米长,是外公自己做的,面皮铺满整张一米见方的桌子,想想,那么大的一张面皮,那么长的擀面杖,也只有外公那又高又结实的身板才驾驭得了啊。
面皮擀好了,妈妈和阿姨负责切成面条。外婆早把番瓜削皮去瓤洗净,切成小块,放在大铁锅里烧烂了,就等着面条下锅了。
番瓜瓤里的瓜籽,外婆把它一粒粒掏出来洗净,晾晒在竹匾里,晒干了,外婆就收集在一个玻璃罐头瓶里,等到积满一瓶,外婆就会给我们炒熟了吃,那番瓜子的香可不是一般瓜子的香可比拟的,那又是童年里不可忘却的一种美食。
外公除了喜欢煮番瓜面,还喜欢煮番瓜粥,番瓜饭。大家似乎都能兴高采烈的吃得意犹未尽。被家里所有人奉为美味的番瓜,我却不屑一顾的看都不看一眼,甚至对钻进鼻孔里的番瓜味都觉得讨厌。
有时候外婆煮饭时会在饭上蒸两块番瓜,可那一整锅的饭我都会觉得沾染上了番瓜味而拒绝吃饭。
外公对番瓜却是少有的钟情,每年春末夏初,他就会早早的在地里育了番瓜苗,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天气里挖出来栽种。
草垛旁栽两棵,茅厕旁栽两棵,鸡窝旁栽两棵,反正只要能让番瓜爬藤的地方都栽上了番瓜苗,左邻右舍也会来挖几棵回去栽上。还有剩下的,外公又舍不得浪费掉,就送到海堤边的荒草地上栽起来,让它们与荒草为伍自生自灭。
到了夏天,那番瓜可就厉害了,瓜藤爬得到处都是,它硕大的叶子乌泱泱的把草垛呀,鸡舍呀,茅厕呀,遮得密密的,像都披上了绿皮外衣。
外公呢,除了照常的浇水施肥外,每天早上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他的番瓜地“巡视”,仔细给他的瓜捉虫,然后背着手慢慢的踱步,喃喃自语,定是在夸他的藤蔓长得好。
等金黄色的花朵,一朵连着一朵开的时候,家的四周便空前的热闹起来,外公也就忙碌起来了,他要给番瓜授粉,等露水被阳光晒干后,摘一朵公花倒扣在盛开的母花上面,让它们的花粉纠缠在一起,就会孕育出大番瓜啦。
等番瓜花谢了,结出一个小番瓜出来,外公更是不离他的番瓜地了,一天要去看个三五回,伸手拨拨这里的叶,理理那里的藤,看看哪里又躲了一只他没发现的瓜。嘴角的皱纹因为他的笑而多了好几道绉子,也许心里正盘算着再过多少日子他的番瓜就可以吃了。
家里要是来了亲戚,或是左邻右舍的来看他的瓜,他更是兴奋的领着别人参观。“哎呀,这东西好长,你看,东躺一个西睡一个的,多呢,要吃的来摘啊,别客气。”“我这瓜品种好啊,结出的瓜又粉又甜。”外公说着,脸上是隐藏不住的骄傲。
还别说,番瓜这东西还真是泼长,到夏末初秋,叶子不那么繁茂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它们的叶子下面真的藏了好多瓜,有的是圆的,外公叫它盘瓜,有的是长条形的,外公叫它牛腿子,不过比真牛腿粗的多了。有的弯曲,有的矮胖,外公都会给它们取个形象的名字。
而且外公都记得草垛上结了几个瓜,茅厕顶上挂了几个,鸡窝旁哪里又躲了一个。他的瓜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瓜呢也确实太惹眼,难免有人会惦记着,哪天早上巡视时发现少了一个瓜,外公会心疼得直跺脚,“打枪毙的,瓜还没熟呢。”
然后外公会生气一整天,嘟嘟囔囔的在瓜前走来走去,把他的瓜再仔细的数一遍,拿瓜叶子遮着,以免又被偷了。
其实外公也不是小气的人,他只是心疼他的瓜还没熟就被偷了,偷回去太嫩不好吃的话,就被扔掉了,多可惜呀!
等番瓜都长到成熟的橙黄色,上面敷了一层薄薄的白粉的时候,外公就会去摸一摸,敲一敲,然后摘下来,左邻右舍,远亲近朋都会每家分得一个。
那这一年呢,外公就不愁一家子的番瓜面和番瓜饭了。而且一直吃到过冬这一天才肯罢休,外公说,过冬吃番瓜治头风,就是立冬这一天吃了番瓜,就不会头痛了。就算我哭着闹着,这一天妈妈也会强迫我吃一口蒸番瓜的。
外公的番瓜也会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看着结了个小瓜榴,没过几天就蔫了,烂了。外公就心疼的唉声叹气的,“今年没瓜吃喽,今年没瓜吃喽。”
到秋天收成的时候,果然没几个瓜。外公便舍不得分了,都藏在厨房里,留着给大家煮面吃。
这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块荒地来,不知道那几棵自生自灭的番瓜秧长得怎么样,今年有没有结瓜?莫大的一块地方,每年也就结三四个瓜。
其实外公也没指望那里会结出多少瓜来,没结不意外,结了,倒是意外。今年这样的年成不知道有没有结?
外公去查看的时候,倒是吃了一惊,荒地上倒是丰收呢,横七竖八的躺了七八个牛腿子,有几个已经被人摘掉了。看着那些瓜,外公叹口气,有一丝的内疚,他都没给它们施过肥,授过粉。可意想不到的收获还是让外公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跑回家跟外婆报告这个好消息。
现在,我已经不讨厌番瓜了,很想尝一尝外公的番瓜,可惜已经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外公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
外公的世界里,因为有了南瓜而生动起来。我的记忆,也因为有了外公和他的番瓜而多了一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