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寻找我们自己埋下的宝藏。
回忆的直升机停在1995年8月2日,山东淄博一个叫万杰村的地方。此时已是夜里九点。远景的镜头里,在荒凉的黑暗里,万杰村明亮的像一个小太阳,周围各种各样、大大小小、明暗不一的车流人流像辐射线一样,涌向或者离开这里。
镜头拉近,灯火通明的是一座传奇的村办医院——万杰医院。巨大的宣传板上写着两亿巨资引进全国第一台伽玛刀,可以治疗各种癌症,脑瘤,癫痫。还有十几个北京、上海各大医院知名专家的照片和简介。已经入夜的万杰医院的住院处,人声嘈杂,形形色色的人操着各种口音带着一脸疲惫的神情在排队办住院手续,入院押金两万起。
镜头继续拉近,在走廊最尽头的那个病房,灯光并不是太亮,屋里两张病床,靠窗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女儿蜷缩在床尾,她们俩准备睡觉了。靠墙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光头的中年女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她今天刚刚做完脑癌手术,她是我的妈妈。也许是主刀的王主任技术真的很好,也许是麻醉师给了充分的生理和心理慰籍,妈妈回来之后状态很好,心电监护各项指标非常平稳,她也睡着了。我坐在病床前,想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是我的男朋友,在我十九岁上班的第一天,他对我一见钟情。但是他没有白马,也不是王子,在一个寒冷的雪夜,我拒绝了他。但是从那个冬夜开始,我心中的雪絮漫天飞舞,整个冬天的雪水孕育了怀春的种子,终于在一个紫藤盛开的夏夜,我们开始谈恋爱了。我一直怀疑我对他的爱情不是烈火,而是融化的雪水。我糊里糊涂,患得患失,在恋爱的一年里,我总在纠结我是不是爱他,我和他分手三次,而他每次都很伤心,也不纠缠,也不离开,不远不近地陪着我。
这次妈妈得病,我昏天暗地地哭了两天两夜,我觉得天都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忙了好几天,联系医学院的同学,联系北京上海的老师。有一天,他递给我五千块钱,我知道那是他所有的积蓄,还有三张火车票,他说联系好了,带我和妈妈去淄博万杰医院治病。
今晚他去答谢他的同学,朋友和那些给我妈治病的恩人了,我知道妈妈这么及时周全的治疗,他费了很多心,已经十点多了,他怎么还没回来,我开始有点坐不住了,心里有隐隐地不安。
我终于听见门把手扭动了两次,门被轻轻地推开,接着是一阵慌乱踉跄的脚步声,我探头看是不是他回来了,只听见“咔”一声,卫生间的门锁上了。我疑惑地趴在卫生间门上,小声地询问:是你吗,没事吧?果然是他,他很温柔地说:没事,我有点坏肚子了,你别吵醒阿姨。我回到妈妈身边,继续看守。过了很久很久,他还没有出来,我忍不住趴在门上,卫生间里水龙头一直开着,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我隐约听见似乎有呻吟声和压抑的呕吐声。我开始有些着急的敲门,随着敲门声越来越响,门突然打开了,他一把将我拉进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酒精和呕吐物混合的臭味,空气里还弥散着浓浓的血腥味,借着卫生间昏暗的灯光,我看见他眼神迷糊,脸上紫一块白一块,他平时酒量很差,基本不喝酒,没想到今晚喝了这么多。他摇摇晃晃用胳膊护着洗手池,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哗地流淌,我往里面一看,惊呆了,水池边上洒满了还没有来得及冲掉的鲜血,一大片的红色刺的我心惊肉跳。他一边慌乱地冲洗着血迹,一边嘴里七歪八扭地说:我没事,没事就是酒太凉了。我很害怕,我拖他去找医生看看,他使劲抱着我,说:没事,没事的,别吵醒阿姨。他慢慢地趴在我肩上睡着了,嘴里一直呓语着:小点声,别吵醒妈妈。我的眼泪像河水一般流淌。
我把他扶到万杰医院的大厅里的长椅上,他已经醉的如一滩乱泥,枕着我的胳膊呼呼睡过去了,那个夜晚高温,蚊虫,疲惫,但是我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我就一边流泪一边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睡过去了,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我躺在长椅上,枕着他的胳膊,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头顶就是万杰医院高高的玻璃屋顶,屋顶外是一片蔚蓝的天空,那一瞬间,我决定——嫁给他。嫁给一个爱我的人
镜头拉远,记忆的直升机轰然飞走,下一组镜头是九年后北京大雪纷飞的街头,在那里记忆的摄像机将拍下我的另一个瞬间——我在心里再一次将自己嫁给他,我不仅嫁给了一个爱我的人,也嫁给了一个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