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鲁迅相遇》的封面上,有这样一段文字:“人在春风得意、自我感觉良好时,大概是很难接近鲁迅的,人倒霉了,陷入了生命的困境,充满了困惑,甚至感到绝望,这时就走近鲁迅了……”这是钱理群教授的切身之感,在灾难中更能读懂鲁迅,理解鲁迅。
鲁迅先生在给一个年轻人的信中也提到:“拿我的那些书给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看,是不相宜的,要上三十岁,才很容易看懂”。或许,这也是很多孩子在学生时代怕读鲁迅文章的原因。1936年7月,有人想把《阿Q正传》搬上银幕,曾写信给鲁迅,他在回信中这样说:“……《阿Q正传》的本意,我留心各种评论,觉得能了解者不多,搬上银幕以后,大约也未免隔膜,供人一笑,颇亦无聊,不如不作也。”从他低沉且有些悲观的语气中,我们能看到一个孤独而寂寞的鲁迅。
选择文学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而又不止一次对文学的价值与作用提出质疑,可以说从一开始,鲁迅先生就是抱着“质疑启蒙又坚持启蒙”的复杂态度出现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这也是他不同于同时期的启蒙者的独特之处。当他深切地感受到文学无用,启蒙无用,甚至有罪时,表示今后“一要麻痹,二要忘却”,表现了对文学启蒙的绝望;但又说:一面还要“挣扎着,还想从以后淡下去的‘淡淡的血痕中’看见一点东西,誊在纸片上。”从他有些矛盾的话语中,我们能看到一个敢于质疑和坚持的鲁迅。
在鲁迅的观念中,做异族的奴隶不行,做自己的奴隶也不行:他要反对的是一切形态的奴隶制度;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要坚持维护普通民众的基本利益——这是鲁迅的根本立场,也是他的“底线”。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那首我们所熟知的《自题小像》:“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从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爱国情怀的鲁迅。
1918年,鲁迅写出了第一篇现代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而此前有十年的时间,他基本上是沉默的,正如他自己所说:“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一个人沉默的过程往往是深度思考的过程,鲁迅正是在这十年的时间里进行了“反省”,在反省中消解了自己的英雄情结,浪漫情结。而在更为深入,也更为惨烈的自我拷问中,又把“我绝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的自省再往前推进一步,终于爆发出《狂人日记》里那撕心裂肺的一声高喊!这正是鲁迅的可贵伟大之处,他不仅无情地剖析别人,也无情地剖析自己,敢于打破自我的神话,拷问内心深处的灵魂,于是,在这十年的沉默里,我们看到了一个在矛盾中挣扎,超越自我的真实意义上的鲁迅。
在一场又一场文字论战中,鲁迅仍在思考着在中国现实时空下自己的生命价值所在,如他在《夜颂》中所说:“人的言行,在白天和深夜,在日下和在灯前,常常显得两样。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无际的黑絮似的大块里。”对于“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有什么命运?我将拥有什么?”这样的拷问,鲁迅做出了这样的回答:“我不是‘正人君子’,更不是‘伟大人物’,我是‘常人’,‘俗人’;我不在‘山林’‘古树’下,也不‘飞空’,只在‘地上’,在‘泥土’里爬来爬去;我不会‘成佛作祖’,但是确被华盖‘罩住’,只好‘碰钉子’;我无法历‘大苦恼’,尝‘大欢喜’,发‘大慈悲’,但也自有‘悲苦愤激’,而且有自己灵魂的‘荒凉与粗糙’”。正是这样鲁迅式的回答,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孤独的精神的战士”,一个真正独立的批判的知识分子,一个诙谐豁达、坚毅反抗、勇敢“向前走”的鲁迅!
感谢钱理群教授,让我们在阅读中慢慢走近鲁迅,了解他的真,那么浩然正气;他的情,那么温馨柔美;他的痛,那么刻骨铭心;他的勇,那么犀利无畏;他的爱,那么博大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