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解,每章一读。
文:
孔子问子桑雽(hù)曰:“吾再逐于鲁,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
子桑雽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
异日,桑雽又曰:“舜之将死,乃命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解:
本章讲“利合”“天属”之辨。
传言,孔门弟子三千,有七十二贤人。此话常指孔子学问渊博,众人趋之若鹜以他为师。本文却提到,在孔子经历数次患难后,“亲交益疏,徒友益散”,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世事无常,何况生于乱世,难免遭到祸害;孔子不知其故,心想自己以学、以德、以行服人,却仍留不住人。
子桑雽提出“利合”“天属”之辩。林回弃金负子,众人之所以不明所以,是因为他们依旧从“利合”的角度看问题。“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我们看到,“寡”“累”有着明显的主体利益的指向。人们争夺利益的目的之一是享受利益带来的好处,那么利益更应面向“济”而非“穷”。儒学理念是孔子与“亲交”“徒友”联系的中介。现在孔子落难,处身“穷”的局面,所谓的儒学理念不能作为“利”接济他们,自然丧失了维系的作用。如若儒学大行其道,百国尚之,那么在“济”的情况下,孔子门徒将越来越多。
“天属”不同。“天属”无论“济”“穷”,尤其是“穷”时,都具有天命般的稳定性。人与人之间由自然维系,自然不为他然,也不知其所以然,然而已。文末由上文人与人“相收”的“天属”,过渡到个人自己的修为。“形莫若缘,情莫若率。”形、情都是天命之物,有自己的自然性,宜从自然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