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不长也不短的军旅岁月里,遇到过不少个性鲜明、直率真诚的战友兄弟。他们透明,他们简单,他们乐于助人,他们容易相处……
这当中,我在大兴安岭军分区政治部宣传科工作时的老科长肖诚友,绝对是让我记忆最为深刻的那一位。
关于肖科长的那些故事,我更倾向将其定位为传奇,属于他也只能由他书写的人生传奇。
一
肖科长打小聪明,学习好,从高中直接考入大连陆军学院,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并不多见的学霸级人物。
肖科长不仅书读得好,还很有才气,从当干事起,就是军分区机关数一数二的材料高手,是领导们十分倚重和依赖的笔杆子。
在机关,写材料是基本功,如果会写材料,就等于多了一块很有分量的敲门砖,尤其在政治机关,材料写得好简直就等同于前途很光明。
比如肖科长,因为擅长写材料,不到33岁就提了副团当了科长,同批科长中年纪最轻,绝对称得上年轻有为。
哪知成也材料败也材料,优点有时也会演变成为缺点。很早就调了副团的肖科长,之后的8年时间一直原地踏步,一些资历比他浅、写材料不如他的后来者陆续实现赶超,而他一直在科长位置上苦苦打拼。
后备倒是年年进,连续数年排位第一,但排名越靠前越不提拔使用,每年不提他的理由各不相同,但有一条不仅雷同还非常有趣:肖科长材料确实写得好,但除了写材料,别的方面并不那么突出。
如此这般,肖科长在科长位置上一干就是8年多,期间从没挪过地方。
真正应了那句话: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对这种备而不用的尴尬局面,肖科长很无奈。但肖科长就是肖科长,从不向不良风气低头,从不屑于搞跑找要送那一套。
当时的政治生态下,不找不送的肖科长可能算是他们那个级别干部里的特例了。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你工作干得好没错,年年后备给你排第一也没问题,你非得孤芳自赏或自视清高,凭什么用你而不提拔那些更灵活更会来事的同志?
至于工作实绩,在当时,在某些当权者或弄权者眼里,不过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把戏罢了,千万当真不得。
这些道理,肖科长心知肚明,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不惯的人和事,就算屡屡碰壁,也决不随波逐流。
每每提职受挫,肖科长也会郁闷,也会发牢骚,但也就一阵子的事儿,过后该加班加班,该写材料写材料,从不懈怠,从没因为职务没上去而耽误工作,从没因为心情不爽撂过挑子。
皇天不负苦心人。埋头苦干、不问收获的耕耘,即便是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下,最终也会感动或打动某些有良知的领导。
可不是,在副团职岗位干了8年多,肖科长终于被提拔为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
二
关于肖科长在个人提拔上年年受挫的原因,众说纷纭。但也有共识,就是酒精对肖科长身体的伤害和前程的耽误。
是的,肖科长嗜酒,是当年大兴安岭军分区机关有名的“斗酒诗百篇”的不二人选。
不喝酒或没喝醉的情况下,肖科长绝对是个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待人真诚而热情。
可他酒量实在有限,又好这一口,一提喝酒就兴奋,一喝就多,屡试不爽。
喝醉酒的肖科长绝对是另一个肖科长,多大的官他都不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什么都敢拿来取乐。
据传,肖科长还是肖干事的时候,有一个周末喝多了,晃晃悠悠地来到军分区收发室,和一帮干部战士侃大山吹牛皮。
在酒精的刺激下,高度兴奋的肖干事开始取笑和数落军分区一名领导,说他枪法奇臭无比。
臭到什么程度?按肖干事的说法,就是把枪口直接抵在靶心上再扣动拖扳机,也极有可能打出个三环来。肖干事说得太投入了,自己一边说一边乐,乐得前俯后仰,真正的乐不可支。
无巧不成书,军分区那位领导刚好路过收发室,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便进来与民同乐,不料却看到肖干事正在那里添油加醋取笑他确实不怎么样的枪法。
这位领导很有涵养,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听肖干事吹牛皮,还示意其他人不要提醒肖干事,让他言无不尽、尽情发挥。
毕竟是喜欢文字的人,年轻时的肖干事口才极好,讲得是绘声绘色,加上他那不停比划和挥舞的双手,还有那名军分区领导的超级冷静,使得现场气氛热烈而诡异。
肖干事讲得眉飞色舞、情趣盎然,原本笑得很开心的战友们迫于被取笑领导已经在场的压力,只能强忍着不笑,没人敢继续陪肖干事一起狂欢。
等到肖干事说完了笑够了,那个领导才显身进屋,对肖干事一顿笑骂。
这位领导确实大度大气,并没因此耽误肖干事,当年提前将其提拔为宣传科长,使其成为军分区机关最年轻的副团职干部。
肖科长因为喝酒闹过的笑话还有不少。
有一次,部队到大兴安岭林区扑火救灾,肖科长竟然喝多睡着了,差点没在大火中永生。
三
我在宣传科那两年,亲眼目睹肖科长经常喝多喝醉。
肖科长一喝多,我们科里的战士报道员小汪就会躲得远远的,打死也不会在肖科长眼前出现。
不躲不行啊。别看肖科长平时对我们很好很温柔,但一旦喝了酒,就会非常厉害的训人骂人,训得你找不到北,骂得你直发蒙。
挨训最多的,就是当时的上等兵小汪了。
一训就一两个小时,还让你站着不许乱动,谁能受得了?于是小汪开始躲,一听说科长喝酒了,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汪不见了,晚于我到宣传科、兵龄比我长、职务比我高的干事老俞便成为小汪的“替罪羊”,好几次都被训哭了,跟我讲不想在这里干了。
哈哈,我的运气还不错,肖科长从不训我。可能是我干活比较多,可能是他找不到训我的理由,反正至始至终,肖科长都没训过我。
四
肖科长在我们科里是老大,在家里更是一把手,基本上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肖科长的爱人是当地的名记者,我们都叫她丁姐。我在肖科长手下当干事时,丁姐已是《大兴安岭日报》社政工部主任。丁姐新闻写得好,做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基本不用我们科长动手。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肖科长成了标准的甩手掌柜,什么家务活也不会干。
非常搞笑的事情,莫过于肖科长不会使用煤气罐。
有一次,丁姐出差了,肖科长在家领着正上小学的儿子艰难度日。
那天孩子要吃方便面,还要煮着吃。肖科长心想这还不简单,便去打开煤气灶,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于是,煮方便面便成为泡方便面。回头肖科长还打电话向丁姐发了一通火,问为啥煤气不好使,是不是没气了?还是煤气灶坏了没有修……
丁姐直纳闷:不能啊,走之前我还用着哩,煤气罐也是刚刚新换的啊。
等到丁姐出差回来,才知道煤气罐、煤气灶都没问题,而是肖科长连煤气罐的阀门都不会拧开!
哈哈,这甩手掌柜当的,绝对牛叉!
五
扯远了,说说肖科长对我们这些手下的影响和帮带吧。
我在肖科长手下干了两年。期间,肖科长在提职一事上年年受挫,但肖科长就是肖科长,不管你提不提我,工作该咋干还咋干,从不唬弄,甚至越来越认真,不满情绪一点也不带到工作中来。
并且肖科长还有个本事,你越不提我,我工作干得越出色。
也有人建议肖科长找找人,疏通一下关系,可肖科长就不信这个邪,继续不断提高工作标准,努力把每项工作都干到最好、干到极致。
他的这一作风,深深地教育和影响了我,至今还在指导着我的工作实践。
肖科长不仅内部材料写得好,写新闻稿、写报告文学也是一把好手。跟他干那两年,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在他手下那两年,肖科长手把手地教我写内部材料和写新闻稿,十分耐心地帮我修改每一篇稿子,连用错的标点符号也要一一改过来。
那天去他家蹭饭蹭酒,酒足饭饱之余,肖科长把穆青的报告文学集《十个共产党员》送给我,叮嘱我抽空看看,说是从中可以汲取一些营养。
2003年还是2004年初,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早已调到黑龙江省军区机关工作的我,终于听到肖科长被提拔为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的喜讯。
但肖科长显然没有当官的命,刚提正团,肺部和肝部便出了问题,必须到哈尔滨驻军医院住院治疗。
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最后肖科长不得不被免职,回家专心养病。
2009年8月,我和老婆回大兴安岭军分区机关所在地加格达奇故地重游,专门去看了有恩于我们的肖科长和丁姐。
肖科长不再喝酒了,曾经抽得很凶的烟也彻底戒掉了,致力于养花种草、修身养性,气色比当科长时好了许多。
2011年12月中旬,当我发短信告诉肖科长我挖掘总结的塞外三连“忠孝两全”指导员宋佳斌的相关事迹被《解放军报》等媒体刊发时,肖科长第一时间回信表示祝贺。
那天,我在短信里提到了他送给我的那本报告文学集,提到了他那两年教给我的东西和给予我的帮助。
肖科长一如既往地谦虚:我没教你什么,都是你勤于思考和不断积累的结果。
肖科长虽然病休赋闲了,但仍然关心着我们这些老部下的成长进步。尤其是部队风气好转之后,他不时叮嘱我要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争取更大作为;每次向他报告我的点滴进步,肖科长都会笑着说“好好好”……
每每此时,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谦虚热情的好科长好兄长。
渝夫2011年12月12日晨草于沈阳,2020年1月8日晚完善于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