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自己的作品形容成一只大蛋糕,辛辛苦苦烤就,只有吃的人说一句“好吃”,自己便会释怀,长舒一口气,流过的汗水总算值得。她说“写作是一件辛苦而孤独的事情”。
我在每次吃蛋糕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个形容。我自己的文章每一篇都是呕心沥血的创作,也算是辛辛苦苦烤就的蛋糕,也一直期待别人会说“好吃”。“写作是一件辛苦而孤独的事情”,我深有体会,生活是沉重的,写作也是沉重的。
“就让我们继续与生命的慷慨与繁华相爱;即使岁月以刻薄与荒芜相欺”,她写的这句话我拿捏好久。十七岁的年纪,就写下如此惊艳到骇俗的文字,让我敬佩。张爱玲在《天才梦》里写下过“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当时的张爱玲年仅十九,而七堇年在比张爱玲还要年少的时候,文字就已经出落得惊惊艳艳。
以前我写过这样的文字“我在十八九岁时读她二十多岁时写的文章,转眼间,七堇年已经过了三十岁,我也即将到达三十岁,她的文字凝聚了很多我的青春回忆。”
青春是需要陪伴的,七堇年的文字是最最适合搁摆在年华里陪伴青春岁月的文字。看她的句子是如何雕琢成华美:
“心中有着信誓旦旦的疼痛和欣悦”
“仿佛世界真的欠了自己一个天堂,所以煞有介事地自以为是最悲惨的一个”
“人应该忍于希望的诱惑,活得像河流一般绵延而深情”
“安慰捉襟见肘时,唯有冷暖自知”
“世界的悲伤与灾难都太多,我们活在平静遥远的角落,无力怜悯”
“年月里那些朝生暮死的悲喜,也就这样野花般自生自灭地燃烧在茫茫命途上,装点了路人的梦”
“朝花夕拾,捡的是枯萎”
“太阳尚远,却必有太阳”
“这个世界旧了,上帝要把它像卷地毯一样卷起来”
这些文字,我都虔诚地抄录过。贴在课桌上,写进信纸里。心失情伤时,一遍遍抄写,仿佛是自己的一般,直到手抄疼才作罢。那便是只有年轻才配拥有的好文字。如雨滴落入心底润物细无声,永久停留在生命深处。世界声色犬马,世界兵荒马乱,她的文是我内心的依靠。每每读起,能看见温暖与我遥遥在望。这是支撑我摇摇欲坠的生命的强大力量。她的文字是一袭华美的袍,可以裹我那带着阴影的灵魂。
后来,追随着她那明鉴灵魂的字字句句浪迹天涯。
行走,在她笔下是神圣仪式。她说,某种意义上,旅行是一种捷径,使人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如果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里的七堇年是象牙塔里的女生,过着朴素生活,带着遥远梦想,在安静有风的时光里眺望风景,读史铁生的散文,听大提琴的低吟,只是寂寞之时没人倾听,有人之时无可倾诉,只能一手撑着深不可测的夜,一手写下无处倾诉的话。一事一物,也伤春悲秋。那么《尘曲》里的七堇年就是一个路途上的女子,似水年华,时光荏苒里带着最深情的面容和最柔软的笑意,走过世界的荒芜走过生命的创痛,边走边爱,风雨无惧。一天一地,亦璀璨斑斓。
她的旅程是诗和远方。
乘轰隆隆的绿皮火车,呼吸泥土的溽热,庄稼的浓烈,田野的芬芳。穿梭在烟雾的蓝,鸟群的灰里,抵达黄昏时的泸沽湖。她形容泸沽湖“是一条织满了阳光的夏日蓝裙。裙袂的花纹上有着月光,虫鸣,桨声,草海,和用十九岁的脚步走过的路。”这样的蓝裙子,我有生之年也一定要去触碰。
她去香港时写下“繁星之城,满目灯光细碎闪耀,宛如钻石项链镶嵌于成片楼宇,于浓浊夜色中勾勒出一栋栋魑魅的轮廓来。光之瀑飞坠,溅得满城云蒸霞蔚。”好像在描述仙境。她喜欢那里的文化,黄伟文的词,陈奕迅的歌,黄碧云的文,廖伟棠的诗,都是极好的。
在布拉格,伫立在历史的荣光与痛苦里,看河流,城堡,大桥,石雕安静的模样。在大雪纷飞的夜里欣赏斯美塔那的交响诗《伏尔塔瓦河》,观摩基督教圣约翰雕像。她写下“在大雪的夜里走下阶梯到小岛上去,踩着没过脚踝的厚厚积雪散步,仰望桥上的灯光,孤独就这样变得美丽起来”。
笔下的维也纳则是满目的挺阔华丽,整饬净丽,巴洛克式酒店,洛可可式剧院,哥特式教堂,稳重奢华不减,盛世风韵犹在。然后对比北京,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历史如果在北京等于厚重,甚至悲怆,那么在维也纳,等同于美丽,且仅仅是美丽。所谓高贵,概莫若此”。漫步在中央公墓,周边安葬的人是,海顿,贝多芬,舒伯特,施特劳斯,莫扎特。
来到安塔利亚后,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她这样形容土耳其这片土地“这是一个因为历史久远所以连名字都似乎附着一层灰尘的国度,拂开那一层灰尘,是一片长久眺望海洋的大地。”这片海洋叫爱琴海,岸边有玫瑰、婚礼、笑声、舞蹈、以及全身裹着黑色头巾和长衫,神情平静略带忧伤的穆斯林妇女。还有蓝色的土耳其蓝。
即使过去很多年,每当想起她描述的那些远方,多么像是一首首触动心弦的诗,这是大千世界最美满的礼赞。
对我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希望,希望就是梦,年年岁岁,梦不改色,当某天,那些梦,就如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样,那些梦啊,溺死在人海里。能支撑我的,应该就是所喜欢的文字,七堇年的文字就是一种支撑的力量。
她的新故事叫《平生欢》,关于故友,关于知交,也是关于平生的欢乐。她的新心情叫《灯下尘》,是指生活的舞台上,给一束灯光,你才能看到灯下有那么多尘埃在起舞。
就让我们继续与生命的慷慨与繁华相爱;即使岁月以刻薄与荒芜相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