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节当天回去给爷爷扫墓了。
十七年了,说来惭愧,因为种种原因,我第一次站在爷爷的坟前。那只是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堆,上面长满了青草,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我蹲下身,用手拔去几株新长出的野草,再去搬几块草被盖上去。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去扫墓的情景。那时爷爷总是带着一把小锄头,仔仔细细地修整祖坟的土堆,而我则在一旁蹦蹦跳跳,把爷爷拢好的土又踢得到处都是。爷爷从不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重新修整。
爷爷是个村里出了名的木匠,一双粗糙的大手能做出最精巧的物件,至今老房子里的老衣柜,电视柜,碗柜都还完好无损的保留着,爸妈结婚的喜贵也还留着,质量杠杠的,几十年过去了依然没坏,爷爷的手艺真不错。记得那年村里小学新装了乒乓球台,我们几个孩子眼馋得紧,可谁也没有球拍。我回家随口一说,第二天清晨,就看见爷爷蹲在院子里,正用砂纸打磨着什么。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面前摆着几块木板,已经初具球拍的形状。木屑沾在他的裤腿上,他时不时打个喷嚏,却始终专注地工作着。三天后,我们兄弟姐妹每人都得到了一块崭新的乒乓球拍,手柄处还细心地缠了防滑的布条。那球拍比不上商店里卖的精致,但握在手里,仿佛能摸到爷爷手掌的温度。可惜后来搬家时弄丢了,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遗憾。
爷爷最疼我。记得学前班那年夏天,我的凉鞋坏了,鞋底整个裂开,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直响。家里穷,买不起新鞋。爷爷二话不说,骑着那辆二八杠老自行车去了镇上。傍晚回来时,他手里提着一双崭新的蓝色塑料凉鞋——是男孩子的款式。我撅着嘴不肯穿,爷爷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乖孙女,先穿着,等爷爷有钱了再给你买花鞋子。"那双鞋大了一码,走起路来不太跟脚,但爷爷用旧布条在鞋后跟处缠了几圈,竟也穿得稳稳当当。
有一次放寒假回村里,有一天作业本用完了,急得直哭。那时天色已晚,村里的小卖部早就关了门。爷爷又推出他那辆老旧的二八杠自行车。"等着,爷爷去镇上给你买。"他说。我站在门口,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两个小时后,爷爷回来了,额头上挂着汗珠,手里攥着两本崭新的作业本。那天晚上,我在煤油灯下写字,爷爷就坐在旁边,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平我作业本卷起的边角。
后来爷爷病了,一天比一天瘦。可即使躺在病床上,他心里惦记的还是我们这些孩子。
记得那天有个外乡人推着车来村里卖芝麻饼,香气飘得老远。我们扒在窗户上看,却知道家里没钱买这些零嘴。谁知过了一会儿,爷爷拖着病体,扶着墙慢慢走出来,叫住了那个小贩。他掏出皱巴巴的几毛钱,买了三个饼,给我们一人一个。那饼真香啊,我小口小口地咬着,生怕太快吃完。爷爷自己没吃,只是看着我们笑。那时我不懂,现在才明白,那是他最后一次给我们买零食了。
如今我跪在爷爷的坟前,将带来的老酒缓缓洒在土堆上。春风拂过坟头的青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爷爷在轻声应答。我捧起一抔黄土,忽然发觉,爷爷从未离开——虽然那副乒乓球拍早已不知所踪,但他买的那双蓝色凉鞋、那两本作业本我至今珍藏,甚至他病中给我们买的芝麻饼的滋味,都还留在舌尖。这些记忆就像他工作时的木屑,细小却无处不在,悄无声息地渗入我生命的每一个缝隙。
祭扫完毕,我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临走时,我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把木屑——那是整理爷爷遗物时,从他工具箱里收集的。我轻轻撒了一些在坟头,剩下的依旧小心收好。这是爷爷留给我的最珍贵的遗产,不是金银财宝,而是那些融入日常的、木屑般微小却温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