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于回家来拥抱我的孩子。
但孩子渐渐长大之后,开始变得有主见,对我的怀抱已经不再过分依恋,甚至是我在进门时的那一刻,如若他们是正津津有味盯着电视机的精彩镜头,便会对我的回归视而不见。我怀疑在他们日渐早熟的心思里面,存在着这样的念头:在妙趣横生的GAME和对面那个缺乏情调的MUM之间,GAME比MUM要有趣味得多。
我就从来没有耐着性子认真地听完他们讲述的开心故事。但他们自认为很搞笑,自我感觉良好,讲起来结结巴巴口齿不清,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神采飞扬,得意忘形之时还难免将口水喷到我脸上。我依然不知所云,但必须要假正经地学着他们的模样,学又学得不像,结果常常把慢羊羊误称为校长,将铠甲勇士和奥特曼混淆不清。
他们发现,他们激情投入眉飞色舞地对着一个人讲故事,而那个人却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一点也不上心之时,霎时一切事物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们把嘴巴一翘,眼睛对我一瞪,明白了一个道理:跟那个人说得再多都是浪费。
结果他们扎堆继续激情投入地玩自己热衷的GAME,完全忽略了站在他们身后形单只影的MUM。
难道,这真是代沟的区别?是三观的差别?
我独自回到自己房间,外面的天空已经抹黑,从窗外射进一条微弱的光线,光线照得我的影子是模糊的一团,是漆黑的一片,我突然感觉凄凉:我不仅是一个失败的妻子,我还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我坐下来,一刻也停止不了思想,这时,从门廊那里窜过来一个小身影,那是家中最小的幺姑娘。
这是一个极其单薄的小姑娘,内敛却有个性,乖巧却极为逞强。
她不同于她的哥哥和姐姐,即便他们三个人联合起来欺负她一个人,她仍然能不急不躁不愠不火,他们不陪她玩游戏,她就一个人看电视,他们霸占了电视机,她便去房间里玩布娃娃;他们要是既不准她看电视,也不给她玩手机,她会轻轻巧巧地钻入二妈的房间,因为她知道,二妈今天回来得早,二妈一直对她很温柔。
她一窜入我的房间,奶声奶气的大嗓门很直白地嚷嚷叫:“这么黑,你为什么不开灯?可把我给吓死罗。”
我坐在床沿动都未动,怎么就吓着她了?再说,她是冲着我在房间里才直奔进来的,分明知道里面有人,难道她是自己吓自己?
明显,这小家伙,有着不可告人的鬼点子,却故意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我是喜欢她的,虽然她不是我的亲生小孩,但毕竟她就是一个小孩。她有着所有聪明小孩的一切优良特征:善良、温顺;调皮、天真;会撒娇却娇而不腻。
她自己踮着脚尖将灯打开了,灯光映照她的小脸红扑扑汗涔涔的,活动了一天之后,头发有些乱,她清晰见我果然活生生坐在那里,冲我笑嬉嬉,我便向她张开了手臂。
她毫不客气地一跃跳到我的大腿上,一只鞋子差点蹭到了床上,我学着她的模样,模仿她的腔调:“你干嘛这么用力,可把我给吓死罗。”
然后,我往后一裁倒在床上,她扑在我的胸口,她笑得连带口水都喷到了我的衬衣上。
我一翻身坐起来,依旧怀抱着她,问她可曾想念妈妈,她说不想。我想这应该是真话,妈妈就在城南,随时都可以见面,再说,住在江北,奶奶、二妈、哥哥、姐姐都在,有人一起玩,并不寂寞,妈妈在与不在,都不值得期待了,这是所有孩子的心态。
他们只要有人在身边,有人陪他玩。
此刻,她的二妈也能给予她犹如亲妈一般的爱,这足以让她忘忧开怀。觉得有人撑腰了,她开始像她小哥哥跟我讲故事一样述说她被三个人物欺负的事端:
“他们在房间开空调,凉快享福,却不让我进去,害得我一个人在外面好无聊。”她竟然会运用“无聊”!
“他们几个人捧着手机,玩游戏,不让我去合作。”她还能懂得什么是“合作”!
“他们背着我吃雪糕,一根都不留着给,真不讲义。”看来她还懂得什么是“江湖兄弟”,只可惜她的亲兄弟们真的很狠心,欺负她幼小,并不把她当兄弟。
她只能来到我这个成年人身边,从我这里寻求安慰,我了解了。
所以,我必须要对她格外温柔,以补损她从别的家人身上寻求不到的温柔。我抱着她,亲近她,轻轻捋着她的头发,我背着她去洗澡。我给她洗头洗澡,动作轻缓,指尖温柔。
她感觉到了,咯咯嬉笑之余,竟然给了我一个绝妙的赞:“二妈,你好温柔!”
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竟然明白,什么是温柔。我瞠目结舌,第一次发现袁家的小孩是如此优秀。
顷刻之间,我顿悟了:一直以来,是我在大意,是我心不在焉,我没有放低姿态去亲近自己的小孩,我曾假惺惺地靠近过但并没有真心走入他们的世界,我怀疑是因为两代人之间迥然有异的三观,却不曾想到幼小的孩子,他们根本没有“观”,他们只需要一个愿意容入他们团队的小玩伴,如此而已。
等到小儿子香喷喷地从另一个澡房走出来,他的湿发被他哥哥梳成侧分,斜出一撮滑稽的小刘海,我惊喜地发现,他今晚帅气得特别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