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楚王山青灰色的轮廓已浮现在地平线上。这座195米高的山峰并不巍峨,但西南坡峭壁间悬嵌的朱墙灰瓦却令人屏息——远望如一把巨大的天然龙椅,主殿是挺直的椅背,两侧山脊是舒展的扶手,山门朝西敞开,静默得如同一位入定的修行者。

从山脚起步,八十三级青石台阶引向刻着“楚王山千佛洞”的石碑,石缝里斜伸出几枝野桃树,花瓣沾着露水,像撒落的碎玉。再攀五十九级台阶,风铃声骤然清晰起来,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得叮当作响,清越的音符叠成一片绵长的梵唱,偶尔几声骤响惊飞了树丛里的鸟群。

山门内十步便是千佛洞,一股寒气裹着檀香迎面涌来。借手机光亮看去,洞壁密密麻麻嵌着七百多尊石佛,每尊不过手掌大小,或跌坐莲台,或侧卧安眠,却几乎无一例外地失去了佛首——断颈处的裂痕狰狞如犬牙,唯有衣袂上流畅的云纹透出北魏刻工的利落刀锋。西南角一口古井深约三米,村民说旧时称它为“圣水”,如今虽封存不用,洞顶的水滴落潭时,叮咚声仍似木鱼轻诵,恍惚间似见僧影盘坐岩隙。洞壁青、红、白、黑、黄五色土层斑驳如画,指尖触碰时凉意沁骨。古人视此为通灵圣土,而今只见烛泪凝在彩泥上,结成琥珀般的泪珠。

出洞向东,一株古唐槐撞进视野。树围四米半的主干早已中空如朽鼎,虬结的根须裸露地表,可枯槁的枝头竟绽出鹅黄新叶!登上高处平台,山脚风景尽收眼底。下山时风铃又起,指尖抚过洞壁一道未完成的佛龛线痕,忽然懂得:历史从不是宏篇巨制,而是石匠斧凿崩落的碎屑、香客阶前蒸腾的汗珠、古槐向死而生的倔强。千佛虽残,禅意不灭——恰似那株唐槐,形骸可朽,而春光永驻。

山门外,楚王山默然伫立,山脚的闸口村渐渐亮起灯火。导航“千佛寺”即可抵达,无需门票,春季桃花漫山时,最宜来访——只是莫折古槐枝,莫扰放生鱼,残佛静静,岁月长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