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从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中骤然惊醒,冷汗早已湿透了睡衣。梦里那座爬满紫藤的日式庭院,仿佛仍在视网膜上燃烧。我瑟缩在床角,大口大口地吸气,直至听到隔壁房间女儿均匀的鼾声,才敢摸黑打开床头灯。
月光下,铁栅栏上的倒刺泛着冰冷的光。梦中的我,紧紧抱着女儿,试图从紫藤花架下钻出去,却冷不防被巡逻兵的皮靴踢中后腰。此刻,掌心似乎还留着竹席的纹路,那是被卫兵按压在榻榻米上时,脸颊摩擦而过的触感。然而,最令我心跳骤停的,并非那黑洞洞的枪口,而是当我慌张转身寻找孩子时,只见爷爷抱着孙子孙女,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身藏青色中山装的衣角,瞬间与我记忆中抗战纪念馆里的老照片重叠。
雨,在四点零七分悄然落下。我伫立在窗前,凝视着雨水冲刷玻璃,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梦里那个身着旗袍的女学生。她在洗衣房,用日语低声告诫我:“别信他们鼓吹的大东亚共荣。”她袖口沾染的紫甘蓝汁液,和我给女儿包粽子时染在指甲上的颜色别无二致。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奋力撕开窗帘,我终于敢确定,那个浑身浴血的男青年,其实是我的大学同学,他胸前的血迹,在晨光里渐渐淡去,仿若毕业论文上的红笔批注。
此刻,孩子们正围坐在餐桌旁吃着煎蛋,蛋黄那鲜亮的金黄,让我又忆起梦里女学生腕间的翡翠镯子。或许,在每个中国人的血脉深处,都沉睡着这般集体记忆,恰似外婆临终前反复摩挲的那枚银戒,内侧镌刻着“昭和十六年”的字样。我把热牛奶推到儿子面前时,他突然抬头,一脸疑惑地问:“妈妈,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雨停了,对面楼顶的国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我走进阳台,收起晾着的蓝印花布,却惊异地发现,它褶皱的纹路,竟与梦里逃生路线图上的等高线惊人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