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清晨总是从陈修远的钟表店开始。六十年的人生,四十年都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里度过。木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玻璃柜台被晨光映照出的斑驳,还有那些挂在墙上的老式挂钟整齐划一的"滴答"声,构成了陈修远全部的世界。
"陈师傅,我的闹钟又不走了。"王婶把那个镀金的老式闹钟放在柜台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修远从老花镜上方抬起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放这儿吧,下午来取。"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重复。青溪镇不大,居民们的手表、挂钟、座钟出了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修远。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即使已经六十岁,修理精密零件时依然稳如磐石。
中午时分,陈修远摘下放大镜,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店里突然暗了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门口。
"请问,能修怀表吗?"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陈修远眯起眼睛,逆光中只能看出那是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戴着一顶旧毡帽。
"拿来看看。"陈修远伸出手。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古铜色的怀表,放在陈修远掌心。那一瞬间,陈修远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指尖窜上脊背。怀表比他想象中沉重,外壳上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中央是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
"这表..."陈修远翻开表盖,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已经模糊,两根指针静止在三点十八分。"有些年头了。"
"能修好吗?"老人问,声音里带着某种陈修远无法理解的急切。
陈修远用拇指指甲轻轻撬开背盖,内部机械构造的精密度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齿轮的排列方式他从未见过,发条装置也与众不同。最奇怪的是,机芯中央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使用"。
"这表..."陈修远再次开口,抬头时却发现老人已经不见了。店门微微晃动,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陈修远摇摇头,把怀表放在工作台上,决定先吃午饭。他锁好店门,走向街对面的面馆。阳光照在背上暖洋洋的,他突然想起儿子上周发来的短信,说工作太忙,今年春节可能又不回来了。
面馆老板娘林婉给他端来一碗牛肉面,多放了几片牛肉。"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她问,眼角笑出细密的皱纹。陈修远只是摇摇头,没有提那块奇怪的怀表。
下午回到店里,陈修远再次研究起那块怀表。他用最精细的工具小心清理着齿轮间的灰尘,调整发条的松紧。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调试,指针始终纹丝不动。
"见鬼了。"陈修远嘟囔着,把怀表举到耳边,却听到了微弱但清晰的"滴答"声。他困惑地看向表盘,惊愕地发现指针开始移动了——但不是按照正常的时间走时。
长针逆时针旋转,短针则疯狂地顺时针转动,表盘上的数字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变换位置。陈修远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把怀表摔在地上。
当表盘终于稳定下来时,陈修远看到指针停在一个新的位置:十一点四十五分。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表盘下方原本显示日期的小窗口,现在赫然是一串不断减少的数字:89:23:59:59...58...57...
"这是什么..."陈修远的手开始颤抖。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普通的计时,而是倒计时。而根据计算,89天大约就是三个月。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陈修远想起机芯上刻的那行字,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这显示的是他剩余的生命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陈修远像着了魔一样盯着那块怀表。数字无情地减少,而无论他把表放在哪里,第二天总会神奇地回到他的枕头边或口袋里。他试过把表锁在保险箱里,甚至扔进镇外的小河,但都无济于事。
第七天清晨,陈修远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憔悴的老人。眼袋浮肿,白发凌乱,活像个游魂。怀表在睡衣口袋里发烫,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抵抗。
"三个月..."他喃喃自语,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用力把牙刷摔在洗手池里,塑料断裂的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格外刺耳。
为什么是现在?他刚刚还清房贷,儿子终于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他甚至打算下周约林婉去看电影...生活似乎正要好转,却被告知时日无多?
陈修远冲回卧室,从抽屉深处翻出一本落满灰尘的相册。第一页是他和妻子的结婚照,那时的他年轻英俊,妻子笑得甜美。往后翻是儿子从出生到大学的照片,越往后,他的身影出现得越少。最后几张甚至只有儿子一个人,背景是陌生的城市。
一滴泪水砸在相册上。陈修远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些照片了?有多久没主动给儿子打电话了?又有多久没告诉林婉,他每次路过花店都会多看几眼她插花时的侧脸?
怀表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陈修远掏出来,发现数字变成了88:00:00:00。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生命又少了一天。
一个决定在陈修远心中成形。如果时间真的所剩无几,他不能再浪费一分一秒在恐惧和懊悔上。
那天上午,钟表店破天荒地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陈修远去了镇上的花店,林婉正在修剪玫瑰的刺。
"我想..."陈修远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想请你今晚一起吃个饭。"
林婉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对他微笑:"好啊,我七点关店。"
接着陈修远去了邮局,给儿子寄了一封信——不是短信或电子邮件,而是一封手写的长信,告诉他父亲有多么为他骄傲,多么想念他,希望他能抽空回家看看。
回到店里,陈修远取出了珍藏多年的瑞士手表机芯,开始制作一块全新的怀表——这是他年轻时就想做的,却总是因为"没时间"而搁置。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修远的生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他开始每天和林婉共进晚餐,周末带她去郊外野餐。他给儿子写的信得到了回复——儿子说下个月就请假回来住一周。他制作的怀表完成了大半,精致程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镇上的人们发现陈师傅变了。他不再总是埋头工作,而是会走出店门晒太阳,和路人闲聊。他的笑容变多了,眼神也不再那么疲惫。
第六十天的时候,陈修远已经很少查看那块神秘怀表了。当他偶尔拿出来时,发现数字仍在减少,但奇怪的是,指针开始偶尔向前跳动几下,仿佛时间在延长。
"时间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如何使用。"陈修远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第八十九天的清晨,陈修远早早起床,穿戴整齐。他煮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放在对面——那是给林婉准备的,她说过今天会来陪他吃早餐。
怀表就放在餐桌中央,数字显示00:00:05...04...03...陈修远平静地看着它,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感激。过去三个月是他人生中最充实的时光。
当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怀表突然发出一道柔和的金光。陈修远惊讶地看到指针开始正常走动,表盘恢复成普通的时间显示,下方的数字窗口变回了日期。
门铃响了,林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修远,我带了刚烤的面包!"
陈修远拿起怀表,发现背面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时间馈赠给懂得珍惜的人"。他微笑着把表放进口袋,走向门口迎接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