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叫做“明”的孩子。

      村里出了三个“智障儿”，他就是其中一个，生在贫穷的人家，他的命运不得而知。

      他的爸爸遵随父命，十八岁时就娶了一个熟人介绍过来的妻子，第二年便生下他。他生下来白白胖胖，喜坏了早早嚷着要抱孙子的爷爷奶奶。又是首胎男娃，全家人喜笑颜开，把他当至宝。直到她的妈妈一声不响突然离开，他的智力障碍出露人前，之前都是他妈妈带着他，爸爸在外省工作，妈妈走后，照顾他的责任就落在他爷爷奶奶身上。

      他和同龄的孩子很不一样，三岁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甚至除了哭，嘴里基本不发声。在那时，他就被怀疑是有问题的孩子了。只有他的爷爷始终怀着一丝期待，他说再等等，等等就会好的。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他已经十一岁了，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成为正常的孩子，他的爷爷只能万分失望地接受这残酷的事实，他的爸爸，没了老婆，更加长年累月待在外地，他成为人尽皆知的智障儿了。家里人怕他受欺负，也不愿再花无用的钱，他的学习生涯终止在他十二岁那一年，没了在学校的时间消耗，他更加无所事事了。每天，他起得很早，早早出门不见踪影，他游荡在村里的小学门口，小商铺造就的赌场，榨油房，哪里人多，他就在哪。他不爱说话，只痴痴地望着别人吃东西，或是打牌，对于打牌，他不懂，只是觉得好玩，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他其实会说话的，他听得懂别人说什么。

“明，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买瓶健力宝给你”

他于是就叫了，有时侯为了一瓶饮料，有时侯是为了一个硬币。 等到小学放学，他就跟着散学的大部队走，四处看，四处走，等着有人和他搭话和他玩，也许他感觉到孤单了吧。

“明，你从我胯下钻过去，我就给你吃的”

三四个小学生合起伙来逗他。他嬉笑着，真的蹲下身来，像只小狗似的钻了进去，然后傻乎乎地伸出他沾着泥巴的手巴巴地等着，他只得到了一个啪啪响的巴掌。于是他又嬉笑着跑远了，嘴里爆出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脏话。

      在他爸爸还没找另一个老婆之前，他有两个堂姐妹，一个堂弟。他怕她的大堂姐，她经常管他，他做错了事她会骂他打他教他，他受欺负时她会跳出来保护他。他的大堂姐曾经因为他受欺负和两个恶棍男孩打架，头被撞在墙上，被掐住脖子摁在地上，这些他都不会知道。她不懂关心，也不懂感恩，只知道，饿了就要吃，无聊了就要出门，总会有人喊他回家吃饭。

    以前是他的爷爷，那个如父亲的爷爷，严厉又心软。他很爱恶作剧，当看到小孩子站在河边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一推，看到落水就哈哈大笑，已经有很多人向他爷爷告过状了。每一次他干了类似的蠢事，都会被他的爷爷用棍子打，有时候打得很狠，不狠他不长记性，打完之后爷爷只能又气又心疼，给他抹药，让他吃饭。后来，突发的脑溢血带走了他的爷爷，他的奶奶接替了爷爷照看他，奶奶不像爷爷，下不了手打他，只是愤愤地骂，一骂，又是五年。和他同龄比他还小几个月的二堂妹已经上了高中。他也长大了，个子已经高过了他的爸爸，声音也变得粗犷，他17岁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愿说话，只顾着自己基本的吃睡住。他的奶奶也已经80多岁了。这五年，发生了很多变故……

    她的奶奶住进了他大伯家，他唯一的大伯家的堂姐妹和堂弟都住校了，大伯大伯母都在工作，家中只有他奶奶。他的爸爸找了一个新老婆，外省的，生了两个不知道比他聪明多少倍的男孩。从此以后，他几乎得不到他爸爸的爱了。一份爱被分成四份。就像切一个蛋糕，蛋糕被切成三份，一份给新老婆，两份分别给新儿子，还有盘子上剩的那一小份残渣留给了他。他的父亲用绝大部分积蓄建了一栋新房，然后回到家乡挣钱，一是年纪大了，二是方便照看家里两个仍然年幼的儿子，他的新老婆在家带小孩，当然，包括他。然而，“明”对于她来说，只是个拖油瓶而已。她一点儿也不待见他，他不回来吃饭，她不会管，她说这个傻子饿死了总会回来的。她对他没有怜悯，只有不算本分的她所谓的本分。

    “明”有很多坏习惯：大清早就出门不待家，不按时回家吃饭，甚至不回家，出门玩得很脏，他自己又不会洗，后妈又不愿意帮他洗，所以他身上常常很臭，遭人嫌弃。有时候他奶奶会帮他洗，可奶奶年纪太大了，不能总给他洗。而且，他不喜欢回家，后妈总是骂他，他很讨厌回家，可是他只有这个家。但他常常不愿回去吃饭，因为他从来就没准时过，这样他就会挨骂，他更喜欢在他大伯家吃饭，和他留守的奶奶一起。奶奶会骂他，为什么总是不回自己家吃饭，为什么要玩到天黑才回家？可不管说了多少遍，他还是一样从没变过。他一定要过了饭点才回来，他会突然走进大伯家，等着他奶奶骂他一顿，然后再让他吃饭，奶奶带了他好多年，对他又气又恨，却又不忍心让他饿着冻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的处境不堪，可是对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自己因为讨厌后妈不愿回家吃饭，这种状况更加让他脱离他的家庭，他的爸爸因此打过他，可是他不会改，最后，他爸爸只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了，所有人都无可奈何地放任不管了。可是，一直在他大伯家吃饭又让他的大伯母生气了，他不是我们养的孩子，凭什么天天要用我家的米供着。我们自家三个孩子都养不起了。一切仿佛变得越来越复杂。可他就是不愿回自己家吃饭，宁可饿着，或是去别人家吃饭(有的人有时候看他可怜会偶尔让他吃饭)，可是不是不给他吃饭，而是他不愿回家，又没有人叫他回家了。他80多岁的奶奶每天还在为他操心，怕他晚上不回家睡在外面，因为他后妈不会管他的。这样枯燥又气人的他的生活不知道还会持续多久，多希望能有一份他会做的工作，然后脱离这个不再为他留有位置的家庭；多希望他能勤快一点，不要那么贪玩而耗尽家里人对他的最后一丝怜悯；多希望他不要成为真正的无家可归的傻子，我已经不敢猜测他的结局……

尾声：他快成年了，他的大堂姐回家的时候还像以前一样教他骂他，可是已经不起作用了；他不再怕被别人欺负，他已经有足够的力气了；他比以前勤快了一点，只要有人愿意带他去干活他会干的，虽然是简单的苦力活；他懂得一点感恩了，会帮腿脚不方便的邻居倒垃圾提水；他会听一点儿奶奶和堂姐的话了……

      可他还是讨厌那个家，连我也开始讨厌那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