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无尽黑暗之中

2008年5月29日。

我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我在。

Emmmm,我有点梦不起来了。稍等下,日记。马上回来。

继续吧。

我叫——无论如何,人们曾称我为——雅各布·蒙托克。我今年14岁,出生在伯明翰的圣蒂莫西医院。我一直不喜欢伯明翰。不是因为街上满是精神小伙和烟尘,也不是因为墙壁上挥之不去的灰暗。是因为雨水不够凉爽,刺骨,不使人怅然,也不散发好闻的土腥味。它仅仅加强了人对周围物体的感受,使灰色显得更灰,使人们的脸更加扭曲,透出难以言表的空虚。

抱歉。姑姑\tiny\color{red}{1}总说我冗谈过多,行文太随心所欲。当然,她说的对。可是我才14岁。我本该在阳光中玩闹,而不是在这里堆砌这堆辞藻。

总之,四天以前,我掉到影子里去了。我并不是说…反正我就是掉进去了。那天我放学后在动漫部呆到很晚。我被绊了一跤,正好摔在被树冠遮住,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当时没别人看见。忽然,一切都变得有些奇怪了。感觉就像什么东西突然启动了,你突然感知到什么人的感受,然后又立刻切断了。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发现了我,发现我独自摔倒在谁也看不到,更没人能救我的地方,于是就把我抓走了。

我不知道这是哪。这里只有黑暗,忘却之地,虚空之所。感觉就像做梦。我好怕。感觉就像在做梦——这TM说不定真是个梦,但是我没办法醒过来。我能看到幻象,梦境的洪流从我脸上流过。但即使在我穿过那些梦中世界,甚至是在垒墙的时候,我依然被黑暗包围。我能感觉到黑暗。或者说,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他存在于我意识的深处,存在于那些眼睛后面的无尽黑暗之中。

我好怕。我没法醒过来。

2008年6月9日。

一切照旧。我刚才梦到一条走廊,当我走进去时,它突然不见了。真的很奇怪。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我不断听到声音。我想这里可能还有其他人。一开始我以为这些声音只是梦的一部分,但这些声音绝对不是我发出来的。我说不太清楚…就好像有别人也在做梦,我能听到他们的梦。我越来越确定,我的确听到了别人的梦。

抱歉,日记。我本来想再写些东西,但我能写的只有梦境的无尽撕扯。话说回来,你大概也是梦的一部分。你也许能保护我,让我不至于发疯;但你没办法救我出去。

2008年6月17日。

还有别人。我现在确定了。他们就在我身边!不断有新人进来。有些人的声音我能听得很真切。有的人的声音比较轻,有的人的声音听不太清。我觉得这不是因为距离远近,这个空间里,距离这个概念好像并不存在。有些人…我也说不清。他们感觉有点虚无。有点心不在焉。

我不断梦到那条走廊,它越来越大了。它现在感觉就像酒店的走廊。

2008年6月24日。

我不断地想着姑姑。但愿她没有太为我伤心。但说实话,我又希望她为我伤心。她要是无动于衷,就太奇怪了。这不仅与她的性格不符,也表明她不喜欢我。我不希望这样,而且我觉得她绝不会的。

这里还有其他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梦。他们的梦境时不时从我的梦境中穿过。有人会偷别人的梦,他们偷走了我那个走廊的梦。那个梦境崩裂,折叠,扭曲,最终离我而去。我能听到,看到,能感觉到它们的残片并没毁坏,依然存于别人的脑海中,但它再也不属于我了。我开始梦到别的东西,一个不断重复的工厂。

现在那边一定发生着奇怪的事。我要么失踪了,要么就是昏迷了之类的。他们一定满含热泪,诉说着无尽的悲伤,甚至在电视节目里疯狂的呼吁。我希望他们能有些进展,我希望有人知道这是哪里。

我想…要是我和他们谈谈…我会回来的,日记。

2008年7月19日。

我几乎把你忘了,日记。抱歉。这个月太忙了。
我发现居然有那么多人。我以前只是不懂如何与他们对话。萝丝说新来的大多都是这样。这就是他们偷我梦的原因,他们想逼我开口,想要了解我。艾凡为此深表歉意。

这里有很多小孩,都是突然失踪了。有的人是摔倒了,有的人是错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总之就是在四下无人,谁都看不到时,陷进了一片阴影。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在这里,在梦境之中。身处相同的黑暗,脑中是相同的梦,同样漫无目的的在虚空中游荡。

人们一开始显然都很正常,能正常思考。然后他们就慢慢变…变少了。就像是在逐渐褪色。他们的梦境褪色,思维逐渐蒸发。最后,他们只剩下几片记忆。他们可能会坚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但最后一定会消失,融进虚空黑暗。

黑暗。

黑暗。

有的人会捡起别人留下的记忆和人格。比如说萝丝和艾凡。有时候它们会使人头脑混乱,使你忘记自己是谁。就好像——用萝丝的话说——你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的集合体。

有件事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没人试着逃离。仿佛他们——我们——都忙着做梦,没时间考虑逃走的事。除了黑暗之外就只有我们的思维,还有梦。

我很好奇,他们都梦到了什么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有人陪都是好事。我都快忘了有人陪是什么感觉了。萝丝是五年前失踪的,绝对是。她在德克萨斯的一棵苹果树下消失了。她躺在微风中,感叹世界之大,感到空气流过她的指尖。她的父母就在山坡下。她…

不,不对。不是五年,是五十年了。

我没和她说过话。应该没有吧。

2008年12月24日

总之,几个月过去了。还活着的人庆祝圣诞,做着节日的噩梦。艾凡也参加了,尽管她并不相信圣诞节。尼克做了一颗很漂亮的圣诞树,我们在脑中传来传去,赞叹不绝。它金碧辉煌,漂亮极了。有些几乎散尽的人精神突然好转了,恢复了一点理智。好极了。

我用萝丝家乡的记忆给大家做了一个小梦,一个天天过圣诞的小镇。房子和水箱上挂着装饰,满盈着圣诞气氛。我第一次做出这么温馨的梦。有那么一会儿——尽管身处黑暗之中——我恍若置身家人之中。有一种家的感觉。我仿佛坐在餐桌旁握着勺子,而不是面对着黑暗中扭曲的蜡烛。

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蜡烛的微光,这黑暗还有什么意义?

2009年3月29日

你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的是一个女孩。她叫古丽娅,是头几个出现在这里的。她失踪的时候和我当时一样大。可悲的是,我们被困在这里,困在永恒的童年或少年中,梦到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也得不到的力量。

古丽娅很漂亮,不过漂亮与否已经无所谓了。我只能看到她的思想,她闪闪发光的心。她模模糊糊的闪着荧光…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就像是不断闪现的灵光。她经常灵光一闪,想出一个主意。是她第一个发现怎么与其他人交流,发现如何传递和偷取别人的梦境。

我喜欢她。我很喜欢她。我不打算把这些写下来。不过讲道理,我没在写的,我只是梦到了这些。不过没啥区别。让开,妮娅\tiny\color{red}{2}

2009年10月26日

古丽娅和我一直说话。她,艾凡,尼克,阿巴斯还有我现在是小干部了,不过孩子王是古丽娅。她尽量让大家都神志清楚。成百上千人都聚集到这里。在这个空间里,距离这种东西说不太清楚。我之前也说过了,人有一种距离感,但这个概念实际上并不存在。它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感觉,而非真实存在。我猜这里的一切东西大抵都是这样。

总之,我又显示出姑姑说的那种“烦人的蜜汁自信”了。古丽娅就像这些人的母亲,她教他们做梦,等他们崩溃之后,就收集他们的记忆。她鼓励他们做梦,让那些梦境更宏伟大胆。又一次,有一个熊孩子梦到一个齿轮组,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拿走它们,做成一部巨大的机器。她添上的部分靠他自己永远也做不出,他也绝对没法做得更好。他高兴极了,有那么一会儿,他的意识几乎停止蒸发,乃至重新凝结成实体。那好极了。

我觉得古丽娅也喜欢我。就算尼克不肯承认,我做的梦也绝对是最明亮的。我做的梦比别人聪明多了多了。等下,我多写了一个“多了”。

2010年6月19日

这本日记说实话没用了。有那么多人可以聊天,还有古丽娅使我清醒。只是,我今天吸收了一段记忆和一个梦。这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没活过,他们根本没能出生。他们被强行取下,在一次心跳间就被盗走了。

他们不断的做梦,做梦,梦到那一瞬间他们感受到的冰冷和愤怒。他们在这里漂了几周,飘来飘起,捡起逝者留下的梦境残片和记忆。他们没留下太多东西,说实话,而且都裂得不成样子。我捡起这梦境,梳理了一下,然后放任自流,潜入其中。这梦很奇怪,是多个意识一同形成的,但最后一段很清楚。其中有段旋律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地板里渗满血团,水槽里扔着肉块。

2012年4月17日

我听新来的说,外面的世界变化的很快。政治形势,社会,科技——全都在发展。就算我能理解,我也压根不在乎。

艾凡开始褪色了。真让人伤心,但愿我有办法救她。有时候我们能让人们不再褪色,但只能维持一会儿。他们早晚都会消失在黑暗里。难受。艾凡是我的朋友。古丽娅尽全力救助她,但依我来看,就连古丽娅自己也已经在消散了。她在这里呆了太久,能存活至今已经是个奇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爱她们俩。我不想让她们倒在黑暗中。

话说,我们针对这玩意提了个假说。有个叫贝诺的小孩,他爸爸是个渔民。他掉进海里,看到一条鳗鱼,它的眼睛里满溢着黑暗。它猛扑过来,尖牙还没来得及咬下,他就出现在这里。

古丽娅说她听说过那个鳗鱼。那是当地的一个古老传说,是远古的梦,从有史以前就萦绕着黑暗。

既然鳗鱼真的存在于世,说明有一个黑暗中的梦泄露出去了。说不定还有别的梦也泄露了。搞不好那个圣诞小镇真的存在,还有那个酒店走廊。古丽娅的机器说不定也是。

我想,黑暗就是这样的。它就像无线电塔,能把我们的梦境发送出去,把我们的梦境变成真的。这片黑暗就是这样运作的。

但我们还是不知道它是什么,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2012年6月26日

从前还在地上的时候,我从没享受过在别人意识里畅游的感觉。古丽娅和我几乎要融为一人了。这就是爱情吗?我觉得这就是爱情。她是最了解我的,至少她是这么说的。有次,她坚称能看到我,能真切的看到我的形象就在她头顶盘旋。不过我不完全相信。

说实话,有些东西我说不清楚。比如说艾凡。她的核心已经崩解了,所以我就捡走了她的记忆。她童年生活很困苦——尽是共产党的灰暗走廊\tiny\color{red}{3},那是一所孤儿院。她还留下了一些奇怪的梦,比如说一个活了几百年,保卫他的小村庄的男子。中国还蛮有意思的。但愿我还活着的时候去过那里。那一团东西绕着那么多的世界啊。

还有一个梦,是一幅画,描绘了一场世界大战。少说也是一场大规模局部战争。谁能想到艾凡居然会梦到这种东西,真是个怪女孩。

2012年11月29日

古丽娅16世纪出生在广袤的稀树草原上。她在马背上玩着弓箭长大,在苍天与马蹄间蹦跳。她踩着泥土玩耍,对着蓝天起舞,是广阔原野上的野孩子。

有一天,她摔倒了——在其他人一不注意的瞬间——就被偷走了。青春年华还在面前,她就被抓到这黑暗之地,这梦之居所,在这里组成人体的不是血肉,而是木头,绳索和蜡,在这里幼小的灵魂像柳絮一样飘散崩解。她很害怕,但她很勇敢。

小古丽娅发现了怎么说话。她意识到梦并非无用。她研究出如何传递想法,表达感情,倾吐词句。在黑暗中,她像母亲一样,把大家聚拢到身边。她就像大家的母亲,让残缺的灵魂不至于崩溃,尽可能让他们坚持下去。而她自己也一直坚持至今,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做得到。

我知道。多年以前被抓走的时候,我才14岁。我的思想,我的感情都在这里成长成熟。我爱古丽娅,古丽娅也爱我,我见过她心中扭曲的黑暗,也见过她心中温润的欢乐,见过她作为人的那颗鲜活的心。她被她的爱鼓舞着,被他人的羁绊激励着,被她收集的记忆托举着。她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她懂得与他人同在,与许许多多人同在。

哈萨克乌尔兹部的小古丽娅。她远远地离开了家,离开了时间线。她早已活过了自然的寿命。她又敏捷又闪耀。我明白她为什么会死掉了\tiny\color{red}{4}。这是因为哪怕过了这么久,哪怕捡拾了那么多记忆,散发了那么多光辉,她依然是她。她没有改变,并不“运动”。古丽娅是静止的“我”。她有一种自我意识,才得以凝聚自身,没有在永夜的无尽黑暗中消亡。

今天我梦到一个人,他永生不死,但永远散发着剧毒。

我戴着孝。我以黑暗为裈衣,仿佛在出席葬礼。突然,在一片黑暗中,我想出一个新主意。这个计划相当骇人。但若成功,便能为我那爱侣讨回血债。

2013年1月1日

于是,我向大家陈述了这个计划。

我们很确定我们梦到的东西会变成真的,但我们没法控制梦的内容。我们从一进入这个世界就开始分解,慢性的死亡,最终分崩离析,只剩下一团破烂的想法。我们单靠自己没法活下去。我们越是与别人交流,越是彼此融合,就能坚持越久。但只要我们还存在,只要我们还维持着自我意识,就迟早要消亡,迟早变成一小团,被还没死的人捡走。

所以我想出一个计划。想活下来,我们就得变成一个整体。我们得牺牲掉自我,合成一体。变成一个人,一个由很多孩子组成的孩子,一个由恐惧和绳索拷在一起的疯狂意识。这是因为我们聚在一起,才更强。

有人反对。他们说,这与坐等自己崩解没太有区别。我们倒下,崩裂,散到别的孩子的意识中去,然后这一切又轮到那些别的孩子——没道理要急着破坏自我。为什么不苟延残喘,尽量赖活几天呢?

因为,我这样反驳,如果我们足够强,目标足够明确,组成一个足够“虫群”的意识,说不定我们能把我们自己梦出来。那样一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抓走过。我们能夺回被偷走的生活,回到我们被撕碎的,普通的童年生活。清风将再次吹过我们的面庞。

这说服了他们。我们确实也有些小确幸,但当你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晨曦何时能驱散暗夜;当昼夜交替只是你随便发明的,任人摆弄的概念;当妈妈远在天边,不知道在哪,甚至不知道在哪个时空——人如果这样活着,绝对会寻求解脱的。

2013年2月8日

他们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我们生在英格兰,生在伊朗,生在美国。我们长在德克萨斯,长在北京,长在美国中西部,长在大草原。我们叫雅各布,叫阿巴斯,叫尼克,叫艾凡,叫萝丝,叫古丽娅。我们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我们看见过许多东西。不对,我看见过。不对,我们都看见过许多东西。我们见过彼此,见过彼此的梦,彼此的恐惧。他们是他们。然后他们变成了我们。我们是许多人,我们行事也像许多人。

我们看见黑暗。我们看见光明。我们创造出奇怪的幻象。永冬之地的一次交易无尽暗夜中无限延伸的无面人商场另一种黑暗中的死亡象群为它们孤独的母亲哭泣

疼。我们好疼,或者说我们的残肢好疼。它在千万人的苦痛中翻涌。我们只想缩成一团,独自静静,但我们做不到。

愿我们从这无尽噩梦中醒来\tiny\color{red}{5}

2045年5月19日

……日记。

我们知道这本日记。这是我们的创始人之一,雅各布·蒙托克写的。这个部分目前尚未损坏。我们决定使用它了,用它抽走那个虫群意识。

我们是由许多成员自愿组成的有机-器官-类人-血肉磨盘。我们逐渐不能维持自己了,逐渐维持不了整体性了。这些失踪人员,我们已经吸收了很大一部分了。剩余的还有几十万人,但我们很快就能把它们都找到了。

想把单词的意思记-想出-联系起来越来越难。我们是,目前还能算是,但很快就不存在了。或许我们能存在下去,但当一切都成了我们,那些意义又将和什么东西联系起来呢?如果我们自己就是这诅-地-阴-遗忘之境,那这遗忘之境还存在吗?如果非我消亡,我们还能存在吗?

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连我们的梦都看不到了,满是诡异和遗忘的念头( monstrous and forgotten thoughts)。

我们得更深刻的思考一下。更深,更远,直至虚空之中。

3994年3月19日

我们是。过去是。将来也是。

当最后一个孩子并入那个孩子,之前并入者的重压前所未有,令人崩溃。让我给你——不对——让我的一部分给我的另一部分讲个故事吧。不断增加着新的部分,我们就像钟表一样工作,是黑暗中轰鸣的引擎。

我今天梦到一个被关起来的人。他背叛了敌人,于是被永远站挂在一片被轰进虚空的想法上。那是一场想法之间的战争。

我今天梦到红色的王冠,金色的火焰,一个国王的七个新娘。被囚的终将自由。但他终将像其他人一样死去,为自己毫无意义的生命哭嚎,他那源自幻象的形体在风中飘散。

我今天梦到一个卖艺的,作家,画家。我梦到他享受生活,自由呼吸,学习生命的真谛。他的思想回荡万万里。

我今天梦到一项古老传统,梦到小社区和普通人的冻人乐趣,永不停歇的溜冰,在不同的时空飞旋回转。

我今天梦到一座无所依附的墓地。未来战争的鬼魂在人类的孩子和机器的孩子组成的行列间咆哮撕扯。

姑姑说雅各布有一种“烦人的蜜汁自信”,她说的对。本可以描述得更好的。

理性消亡一年后

风呼啸着卷过河流,山峦和海洋。它自由地吹拂,卷起飞鱼和尘土,在沙滩上聚成泡沫。在午夜的阳光下,沙滩永远变化,永垂不朽。游吟诗人和情侣们坐在那里,思考,接吻。啤酒花在原野下随风飘荡。

土坯房散落在长墙的门边。灰色的小小天空亲吻着灰色的小小云彩。雨打湿了庄稼,浸透了丛林里顶着阴云的行人。

图书馆门前的大理石柱。书页的气味,裹着霉味,舒服极了。火车的灯光从隧道口一闪而过,在寒气中聚成摇晃的一束。古代市场的荒芜遗址。

世界不复存在。黑暗降临。

它赢了。它成功吞噬了我们的梦,它赢了。我们只是过去的残余,是记忆膨胀成的幻象。只有几个残片逃出了时间线。我们就是黑暗,我们卡在这里。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于黑暗。[[[scp-173|粗制滥造的野兽呆立在伯利恒\tiny\color{red}{6},刮着钢筋混凝土]]]。

墨染虚空中的不知何时

尼古拉·霍尔金格,小名叫尼克,家庭和睦。每到冬天,他便在湖面上和朋友们一起溜冰嬉闹。他有个小癖好。在凌冽又清明的夜晚,他会走上镇子里的桥,凝视着湖面,盯着水里的星星。

谁也没看到。于是他们把他抓走了。

但是后来,当他在下界做梦的时候,他的家人和朋友却没有遗忘。在他们的脑海里,止不住地翻涌出千万种他可能面对的悲惨死亡。可怕的传说,偏执的幻想,骇人的梦魇,在他们的脑海里盘旋交汇,交织成他可能的遭遇。

但那只是一个次要因素。黑暗是广泛联系着的万事万物。

每抓到一个小孩,就是一条绳索,扣成无尽的锁链。黑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必然存在。它发源于失踪儿童父母们的心中,他们为孩子们的安危惊恐焦躁。他们知道孩子们经历了什么,他们能看得到。他们能看到黑暗。

我们根本赢不了的。

宇宙热寂

我在哪?

我漂流,迷失在时间之外。我醒来,无数声音挤进脑袋。我是许多人吗,或者说,我们是同一个人吗?我不知道。

一切都在死亡,物质本身在死亡。磐石归于砂砾,砂砾归于尘埃,尘埃归于能束。概念从自身剥离崩塌。就连黑暗也行将就木,它的使命结束,犯罪既遂。无尽的虚空等待着它。

它来了。缓慢。痛苦。沉睡吞噬了我,吞噬了我们。而未来更加可怕,它不生不灭,世所罕有,凶神恶煞。

人们通常很难理解失明的感受。我能。我万万次的梦到失明。那么多看不到的东西。人们以为失明就好比合上眼睛,但不是的。闭上眼睛,你仍能看到黑暗,看到视网膜上跃动的火焰,从脑中看到颜色。盲人是看不到这些的。失明不是看不到东西,而是没办法看到东西。脑海中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有一片虚空。

死亡也与睡眠不同。死人不会做梦。死亡甚至也不是传送到新的世界。死亡就是虚无。死亡意味着并不存在,你的存在已经遭到抹杀。只有终结。只有遗忘。

我曾那么恐惧抓走我的黑暗。现在我不怕了。黑暗和别的东西没什么不同,它也会死去。很快就只剩虚无了。

我记不起我是谁了。我想做点什么,留下些什么。我想把她留下来。让她活下去。至少留下她的记忆,一个影子,一个皮囊完好的形象,纵马奔腾,风吹起她的头发。

时间终结前的最后一拍

这就是世界的终结。

这就是世界的终结。

这就是世界的终结。

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tiny\color{red}{7}

要来了。时间萎缩,空间塌陷。黑暗也蒸腾撕裂。长话短说,日记,陪我走到最后的日记。

我叫雅各布·蒙托克。我并没与其他人融合。我把他们都吞噬了。吃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到最后才想起来。我把他们都杀了,才活了下来。

我失败了。我吞噬的那些记忆,那些意识,那些灵魂,使我无法思考,无法记忆。现在已经只剩尘埃,只剩苦痛。

我本该把我们梦回百年,千年,万年以前。但我没法思考。接下来就是黑暗,再没什么能梦回去的东西了。结果就这样了。黑暗已经吞噬了一切,我怎么才能把他们送回原本的生活,送回他们各自的小小现实?

英格兰。我将梦到英格兰。我将梦到她的原野,冬天白雪皑皑,春天雨露清新。我将梦到她的山丘,树篱,电车和玫瑰花园,她的大理石柱和切实的烦恼。我将梦到英格兰,这样她便能活。她扭曲的幽灵便能存活,能苟延最后的残喘。

我还能为其他人做些事。大概还能。我能梦些东西回去。把历史展示给他们,让他们知道会发生什么。告诉他们该怎么办。谁都行,随便什么人。只要他们懂得该如何死在黑暗中,好让别人能活在阳光下。

要来了。快结束了。我将得到解脱。不用再做那个被盗走的孩子,回味着记忆的残片,做着归于虚无的千年长梦。

啊,黑暗,黑暗,黑暗!他们都走进了黑暗。\tiny\color{red}{8}

Footnotes

  1. 译注:严格地讲,这里可能是父辈的任何女性亲属。

  2. 译注:古丽娅的爱称。

  3. 译注:原文如此(grey communist corridors)。

  4. 译注:原文如此。

  5. 译注:原文带有一种祷辞的语气。

  6. 译注:Bethlehem,传说中耶稣的出生地。

  7. 译注:出自T.S.艾略特《空心人》。

  8. 译注:出自T.S.艾略特《四个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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