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也没关系,一会儿我带你去拜一下师父。虽然现在记不起来,以后总能想起来的。不着急。”景墨向决明宽慰地笑笑,又转向决断,“谷主,这些年决明不在谷中,我能在谷主身旁代为尽孝,也是我的福气。现在决明已经回谷,日后谷主有任何吩咐,尽管交代于我,景墨定不辱命。”
决断似乎怔了怔,点头道:“这些年景墨待我很好,你可以放心。”
决明当然放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幸运。在谷外的时候,有大伟这个好兄弟,回到族里,还有景墨这样自带光芒的人,也是自己的好兄弟。一时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勇气,就算记忆没有了,他也有信心去融入谷中的新生活来。
“先跟景墨去吧,回来我们父子再细聊。”决断拍拍决明的肩膀,微笑道:“你在谷中从来就不孤单。”
景墨在前,决明在后,两人一起离开大殿。
决明忽然有一种错觉,他总觉得在大殿的某一处,有一双眼睛正悄悄地看着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扭头四望,那种感觉又突然消失了。
“找什么呢?”景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空旷的大殿里,决断和南烛正目送着他们,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决明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你才刚回来,对这里尚未适应,出现一些错觉也是正常。”景墨不以为意,他反过来宽慰决明,倒让决明不好意思起来。虽说景墨自称师弟,但说话谈吐,处处都显出一种超出决明的老成来,好像他才是当师兄的那个。
决明敛了敛神,不再追究是不是错觉,专心跟着景墨走。
景墨也不再说话,却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不经意地朝大殿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决断和南烛也已离开大殿,殿内似乎是空的,但景墨的目光却突然锐利起来,锐利如刀,冷如刀锋。
这段路很长,穿过一条窄巷,跨过一条小河,绕过一片密林,才到了一个鸟语花香的所在。
空气清新极了,决明忍不住吸了一大口气,清新中带着淡淡地冷香,被吸入肺脏,流入血液,瞬间神清气爽。
他忽然想起苏木说过的,谷中天清地灵,药灵更易得到滋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前面是三开平房,连在一起,红顶白墙,静静地映于林间。
“到了,这就是我们修学的地方。”景墨上前,推开中间的大门。决明跟着进去,只见屋内的陈设极简,茶几桌椅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师父呢?他没在吗?”决明在每个房间里都走了一遍,窗明几净,耳边有鸟声啾啾,是个清新雅致的好地方。但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水壶中也是干燥的,似乎平日里少有人住。
“师父他在这里,只是,你已经见不到了。”景墨的声音中带着沉痛,他将决明领到后门口,“师傅就在后面,去拜一拜吧。”
见不到了?
决明不明所以,依言将后门推开,屋后是一片草地,深深浅浅的绿色交错着,像一块柔软毯子。
毯子上竖着一块碑,碑的后面拱起一个小丘。这是一个墓,孤零零地安放在空阔的草地上。
墓碑前守着一个人,是个女子,背对着决明。身材纤瘦,乌黑的长发流云般散开,不见真容,但光是见到这个背影,决明已震惊得无以复加。
草地、密林、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这种感觉那么熟悉,一个伴随他多年的梦境,原来在这里。
景墨轻声唤道:“师妹,决明回来了。我带他来看看师父。”
女子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受惊一般,她不答话,也没有回头,但背影明显地僵硬起来。
师妹?决明扭头问景墨,“还有个师妹?”
景墨叹息一声,向墓碑处走去,“师妹,决明回来了,盼了那么久,终于盼回来了,你怎么不回头看看?他已经不记得你了,你该回过头来,让他好好看看才是。”
女子缓缓回头。
这就是梦中的那张脸吗?总是朦朦胧胧,隐藏在浓重的雾气后面,或者躲在飘渺的云端,拼尽全力去追随,却怎么也追不上。
可现在,决明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张清丽的脸,皮肤薄薄的,有些病态的苍白,但皮肤细腻如脂,泛着自然的光泽。她太瘦了些,越发显得柔弱,让人心生怜惜。
她的眉毛如柳叶,此刻正微微蹙着。回头的那一瞬间,决明似乎在她的眼里见到了某种愤怒,如火焰一般,一蹿而出,又瞬间熄灭。当他再要细看的时候,却见那双眼睛莹莹如水,泫然欲泣。
“原来是你!”决明叹道,他总算看清楚了,记忆总算没有完全丢失,至少这片草地还是留着记忆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都不记得了,却独独记得这片草地,单单记着眼前的这个人。
“你……记起来了?”师妹的表情很惊讶,有些欣喜,又有些期待。
“我总是做同一个梦,在一片草地上,追着一个人,我一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直到今天见到了你。”决明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盘绕在心中的谜团,一朝得解,这种感觉实在是畅快。他走到墓碑旁边,女子的面孔近在眼前,“梦中我见不到你的面容,怎么样都见不到,今天总算见到了,也算圆满了。”
女子的眼神黯淡下去,“不记得……还是不记得。”
她喃喃地说着,悲伤之色更甚。
“清清,带他拜拜师父吧,毕竟,这是你的父亲。”景墨轻轻扶住女子的肩,安慰道:“决明是师父最喜爱的弟子,而你是师父最心爱的女儿,你们都在这里,师父也一定会很高兴。”
似乎是看出了决明的拘束,景墨再次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这是师妹白清清,也是师父唯一的女儿。我们三人自小一起修学,情同手足,后来,你中途离开,一别十多年,我们都很想你,包括师父,他也一直在等着你早日归来。只是,师父没有等到你。”
这个墓就是师父的。
白清清和决明都在听着。也许是已经悲痛过一次了,现在再听景墨一番话,白清清的反应很冷淡,又或者根本没听景墨在说什么。倒是决明,原本对师父并无印象,但听景墨这一说,几乎立刻就将那种期盼而不得的心情体会了一遍,脸上神伤起来。
他在墓前认真地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起身后,忽然想到一旁的白清清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师父的年纪又能有多大呢,怎么会这么早就去世了。他问:“师父是怎么走的?”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却似乎给另外两人出了个难题。
白清清忽然别过脸去。
景墨倒是神色如常,想了想,才答道:“师父晚年才得了清清这一个女儿,当然也想跟别的父亲一样,看着清清长大嫁人,可是,天不遂人愿,师父忽然患了重疾,原本是不必担心的,因为这里是巫回谷,即使常人医不了,至少还有圣物在。可是,偏偏圣物也不在谷中,唯一留下的那一件,也被顾家少爷给弄丢了。虽然后来已经查清,是顾家出了叛徒,但师父终究是没等到圣物被找回的那一天。”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决明一时没缓过来。
顾修以为流落在外的圣物,原来还在谷里,看样子现在已经找到了,他为顾修松了口气,既然圣物已经找回,那顾修现在回了顾家,也不用再担心受长辈所责了。
“顾家出了叛徒?”决明心里已经能想象,顾修回到家,得到这个消息,该是怎样的惊讶,说不定现在,顾修已经在家里不敢置信地叫出声来,他的嗓门那么大,顾家一时是安静不下来了。
“这件事我原本是不该知道的。”景墨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但你不在谷中的日子里,我常年在谷主左右,也算是谷主信任,所以,一些不该我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其实决明根本不在意这些,景墨能陪在父亲身边,他心中只有感激。至于跟权力和秘密有关的曲折想法,他是半点也没有。他的经历算不上丰富,想法还是单纯,只觉得景墨这样小心说话,反倒是让他过意不去了。
“顾修所丢的那件圣物是怎么找到的?”
“是顾家的老管家,他在顾家已经做了很多年,年纪都快赶上顾老爷子了。平日里,圣物都是放在专门的暗室里,由顾家人守护着,管家也参与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管家也深得顾家信任。”
“可顾修的圣物是在大街上丢的。”
“是的,关键就在这里。携圣物外出,这必定是极其秘密的事情,不会四处传扬。可圣物却在大街上被盗了。顾修虽然年轻,有一点小浮躁,但这种责任重大的事情,他也是从未马虎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