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
1
夏天,下午三点,正热的时候。
我和宋离刚从河里上来,我们去河里游泳了,我们的家在一个小村子里,房屋前后都是山,前山脚下有条河,我们就在那条河中的一处深潭里游泳。
我俩穿着拖鞋在柏油马路上朝家里走。拖鞋踩在被太阳晒过的柏油马路上,黏黏的。
宋离提议,我们脱了鞋,光脚走吧。
脱了鞋,脚底板有点烫,路上的小石子也有点垫脚。
我走了几步就不行了,把鞋从手上又穿到了脚上。
宋离还是光脚走着,他说他觉得没什么。
我说,你那是铁脚。
我们那儿的人经常用铁来形容坚硬的东西,比如能砸开核桃的手叫铁手,敢用头撞墙的叫铁头,胳膊腿打人很疼的就叫铁胳膊铁腿。
宋离走了一阵,停下来,穿上了鞋。因为快到村里了,村里人看到了会议论的。
那个夏天,我们两个经常去游泳。去偷了路边的西红柿、黄瓜,拿到水里,边游泳边吃。
走到宋离家了,再进去聊会儿,我就回我家了。
河神保佑,我们村里从我小时候到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孩子被水淹死,真的是河神保佑啊......
游完泳,用指甲抠下皮肤,就会出现一道白印子,我回到家,爸爸问我:“干啥去了?”
我说:“寻宋离玩了”
爸爸在我腿上抠了一下,一道白印子出现了。
“看我不知道你弄啥去了?吃饭!吃了饭,后晌去地里拔草。”
后晌,我和我爸妈在我家地里拔草,宋离和他妈妈在他家地里拔草,我们两家的地离的也不远。
有大人在跟前,我和宋离不太说话,只埋头干活。
2
后来,我和宋离就都离开了故乡,他去了省城。我去了临县,我们都成了没有魂的野鬼。
宋离的工作是跟着火车每天全国到处跑,我的工作是每天固定在一个学校里上课。
放寒暑假了,我能回去转一圈,平时周末我也不太回去,回去了家里也没事,来回要坐八个小时的车,太累了。宋离平时是上几天班就休息几天,放各种假期时候他是最忙的,尤其是春运。
我们两个很少见面,有什么事情也不在微信上说,放假了偶尔能见一面时候,还都能聊到一起去。
唉,时光催人老。
昨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出现了这样一句诗:“戍鼓断人行。”翻开语文书一看,原来是老杜的诗。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后来又想起了另一句:“拄杖无时夜叩门。”
没事的时候,我就会去宋离家转转,在宋离家的炕上坐着,看看电视,虽然那些电视节目也没什么好看的。有时在宋离家的炕上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糊的一张挨着一张的报纸,互相找报纸上的字。宋离很坏,他会故意乱说一个报纸上没有的字,让我找半天都找不到。
更多的时候,我们是在玩小霸王红白FC游戏机,插卡的,八块钱一张游戏卡,游戏机是三十块钱,带两个手柄,插在电视上就能玩了。
我们有游戏机,游戏卡不多,于是整个初中阶段,我们都是从父母给的生活费里省一些钱来买游戏卡。宋离的爸妈管宋离不是那么严,我们就经常在宋离家玩。我爸妈就不行,还没玩一会儿就叫嚷个不停。有时候,我爸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叫宋离睡我家,我们的衣兜里鼓囊囊的塞着游戏机、手柄、游戏卡,一直能玩到半夜两三点才睡。
有一晚,我们在宋离家里玩,宋离爸妈都不在家,我们玩到了晚上一两点,电视上的画面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条纹,我们都说这是游戏显灵了,到了后来,电视上什么都不显示了,我们只好去睡觉。第二天,我去宋离家,宋离已经把游戏机拆开了,里面的电阻烧坏了,固体胶一样的东西已经烧流了,像一滴浑浊的眼泪。
后来我们就再没买过游戏机,游戏卡还有很多,也都被人断断续续借去再也没还回来。
再见了,吃一个蘑菇就能变大的超级玛丽。
再见了,捡了斧子还能骑龙的冒险岛。
再见了,能放飞镖能上树的影子传说。
再见了,用刀,用双节棍,用棍,用叉的四只忍者神龟。
再见了,争着吃S弹一次又一次通关的魂斗罗。
一次一次地通关,打败大BOSS,救出公主。一次次地玩,怎么也玩不厌。一次次游戏开始的GOOD LUCK。随着最后一晚的狂欢,游戏GAME OVER。
3
我在临县工作,工作的内容是和学生打交道,教师,教科学。宋离在火车上上班,乘务员,他说他们最讨厌火车上的乘客喊他们服务员了。
去年八月,我结婚了。到了今年一月份,眼看着小县城的房价像雨后春笋一样,像芝麻开花一样,从两千七涨到了三千七,和老婆一商量,买房。
我们手里只有五万,还差不少,装修也得一笔钱。
想来想去,我给宋离打了电话,借了一万元。宋离很爽快,一说借就给我转过来了。
宋离还没结婚。我和他说好了,等他结婚时候就还给他这一万元。宋离说,没事,你拿去用吧,我不着急。
小学时候,三四年级,学校号召我们进行勤工俭学,具体的做法就是捡破烂,一斤玻璃渣几毛钱,废纸,废铁都能卖钱。
我们在村子里的角落里搜寻能换成钱的东西,可惜收获不大,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穷,有点废品都自己攒起来卖了,垃圾堆里也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
宋离出了个主意,去镇上捡破烂,镇上人多,垃圾多,镇上人有钱,扔的东西也多。我们就去了镇上,我从家里找了个袋子,宋离也拿了个袋子。
镇上离村里有七里路,我们是走着去的。
那天还下着蒙蒙雨,可我们的兴致很高。到了镇上,我们沿着河边走,一边走一边搜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捡了半天,捡了几个玻璃瓶和一些废纸。走到一家饭店的后门口,一个烂桌子下面扔了个烂炒瓢,宋离捡了。
镇上的废品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多,我们又从街道朝回走,走到一家人的院子里,这户人家可能是卖玻璃的,院子里堆了不少小块玻璃,我们想偷拿几块,最后还是害怕被抓,就悄悄溜走了。
在镇上转了几圈,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了,我们就朝家里走。走到半路,伯伯骑着自行车来接我了,伯伯先把我带到半路上,再掉头来接宋离,就这样一截一截把我们两个接了回去。
爸爸妈妈看了看我们捡的东西,没说什么。那些烂瓶子就堆在墙角,堆了好长时间,铁皮锈迹斑斑,玻璃制品也没那么透亮了,最后我也没记得卖掉它们,一直到现在,它们都还堆在我记忆里的那个墙角,就如同宋离家院子里的那颗梨树一直长在水龙头旁边。
我清楚地记得老屋院子里的一切,一块石头,一堆土,一个破旧的鸡笼,几块砌墙、盘炕用的土糊砌(伯伯在冬天时候经常坐在这几块糊砌上,边晒太阳边吃饭),几根修房用的梁、柱子、椽(这是爸爸从独鹿沟拉来的,拉的时候借了一只大骡子)。院子里还拉了一根铁丝做的晾衣绳,松松垮垮地吊在那儿,像个怀孕的妇女。苔藓长在滴水檐下面,杂草长在院子里,鸡在院里刨食,偶尔争抢一条蚯蚓,狗卧在暖处,尾巴摇来摇去。滴水檐下面有一排小小的凹孔,这是被雨滴出来的。
我有时候做梦,总是梦见老屋。虽然我家已经住进新房子十二年了,可我的根还在老屋里留着。
昨天和宋离聊了一会儿,宋离很高兴,给我看他的工作环境,可惜网不好,九点半我就睡了,宋离说他还得上到半夜十二点才能下班。
再见面的时候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