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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年代课的学校是一个前不靠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离最近的村庄都至少有一公里。本来村小有两位老师,另一位是本地人,只要一放学,学生还没到家,他就拿上锄头到家里的自留地开始第二课堂了。
所以,一到晚上,这所山村小学,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向学区写过n次请调报告,苦于找不到愿意来任教的老师,在村支书一次次的请求下,一晃就待了三年。我不想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今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我坐在办公桌前,又一次写起了请调报告。这一次不管同不同意,我都要离开。做着这个没有前途的代课老师,万籁俱寂的夜代替了我多姿多彩的青春。我想不明白,我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上三年,别人当面说我是奉献精神,背后说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知道我几乎就是一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女人。
我的请调报告写了撕,撕了又写。最后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全是孩子们一张张童真无邪的笑脸。我默默地把铺在桌上的稿子收起,重新把孩子们的作业本搬到办公桌上,开始批改起作业来。
这时,透过风雨声我仿佛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我放下手中的红墨水笔,认真听了会,又好像没听到声音。我也真是,刮风下雨的夜晚谁会来这所除了我宿舍内漏雨到处漏雨的学校呢!
我拿起笔重新批改作业,敲门声又响起了,伴随着风雨声仿佛还有人的叫喊声:“有人吗?我们想进来避避雨。”
不错,外面是真的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我仔细辨认着他们的声音,不是附近的人,也不是学生的家长。这个地方有一脚踏三县之称,口音与众不同掺杂着多种方言。外面的说话声并没来有这种感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做为一个单身女性,这门是万万不能开的。
外面的敲门声一声紧似一声,我的心软了,假如是连夜赶路的人呢?我住在二楼,要想进到我宿舍外面有两道门,只要不开二楼的门,他们想对我不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我打开窗,把一楼铁门的钥匙扔了下去。并告诉他们厨房的位置,衣服湿了的话可以自己生火烤衣。
来人打开锁,我模模糊糊看到是两个青年男子。我轻轻打开宿舍门,走到外面的教室里,搬起课桌,把门堵得死死的。
我把宿舍外的教室门堵死后,又用课桌把宿舍门堵死。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假如真出点事想叫人帮忙都做不到,只能靠自己严防死守了。但我不后悔把两人放进学校,很少有天生的坏人,哪怕是坏人,也需要一个躲雨的地方。
时间过得好慢,我漫不经心地批改着学生的作业,耳朵却一直听着一楼的声音,想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出一些端倪。
两人很默契,在厨房中烧火烤衣服。其中一人操着公鸭嗓说道:“太饿了,先找点吃的先垫垫肚吧!”
“不好吧,”另一人压低着嗓门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谁吃不是吃。要是在平时,他想请我吃满汉全席我还不一定来呢!”公鸭嗓说。
“你就不知低调点吗?现在都这样了,你还想出什么幺蛾子?”另一个人压低着嗓子厉声喝道,接着再也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只听到他们偶尔劈柴的声音。但他们的对话对我来说是毛骨悚然,更加小心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况,并走到教室中又在门口加了几张桌子。
雨还在下,天乌朦朦的。天空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张着血淋淋的大嘴,随时准备吞噬着这座小小的学校。我真后悔当初不坚持调走,现在胆战心惊地龟缩在宿舍内。
“嘭嘭嘭,”有人沿着手扶木楼梯走到教室门前,轻轻地用手指敲了敲教室门。
我不敢作声,他踩着楼梯的咚咚声,仿佛是踩在我的心上,每一步都让我的心惊恐如雷。
“你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老师,我们没有恶意,就是肚子饿了,想在你这里找点吃的。”来人在外面低声请求道。
我知道不回答是不可能的。宿舍里亮着灯,我刚才还给他们扔过钥匙。只得说道:“我这里还有几个马铃薯,你们要不要?”
“要,要。真是太感谢你了。”
“那你到窗台下面来吧,我扔给你。”门是万万不能开的,我把马铃薯扔给他们,但愿他们吃饱肚子后找个地方休息或继续赶路。
突然一声惊雷,电灯闪烁了几下,熄了。宿舍内外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摸索着想上床睡觉。但一想到外面两个不明来历的男人,我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抱膝坐在床角边,睁着眼睛等待着天明。
这里的电是村里自己发的小水电,平时也停过电,但都会很快就恢复。今晚下着雨,不知何时才能来电。只要有光明,我至少不会如此的害怕。电终于来了,看了下手表,从停电到现在最多不超过十分钟,我却仿佛是经过了一个黑暗的世纪,不禁哑然失笑。
也许是太紧张,虽说刚刚立夏,我却是满头大汗,我用手擦干额头的汗水。
电又停了,这一次停电后,电没有再来。我害怕黑暗,黑暗却压制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春雷滚滚,一道道闪电照耀着我的窗口。我的内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真害怕一声沉重的惊雷让我窒息过去。可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除了坐等天亮,我还能做什么呢?
时间仿佛凝固在上一次闪电的时刻,黑夜让我无法感受到一丁点的安宁。我祈祷着上苍,但愿他们吃饱后找个地方早早休息,最再打扰我。
这时,门被粗暴地敲响了,“咚咚咚”的声音几乎是击在我的胸膛上,一个肆无忌惮的声音在外面高声喊着:“开门,快点,老子想到楼上来睡觉。”
是公鸭嗓,我不敢出声,偷偷走下床,又把挡在门口的课桌紧了紧,并坐在课桌上,假如被门外的两个畜生冲破教室门,再来撞房门的话,我还真不知怎么办?但我敢肯定,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大不同归于尽。在这所孤零零的小学校里一待三年,我也是有所防备的。
“你做什么呢?”另一个人轻轻走到教室门外,想把公鸭嗓拉下楼去,“别胡闹。”
“你别管我,”公鸭嗓的嗓门大得可怕,“反正是活不了了,你想我还能干什么?”
“不行,她是老师。”
“老师怎么了?难道她不是女人吗?我现在需要的是女人。”公鸭嗓好像是酒精上头,满脑都是龌龊事。这时我才想起,上次乡教育组主任到学校视察时喝剩的酒我放在餐柜内,没有收进宿舍,应该是被他找到了。
“不行。我再说一次,不行。”另一个人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不容置疑地说道。
“你给我滚,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什么兄弟不兄弟,在欲望面前只有欲望才是兄弟。
“不行。一个女老师能在这种地方教书,她就是一个好老师,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伤害她。”另一个声音道,“假如不是因为没有人来我们学校教书,我们会连小学都没读吗?我们吃了多少没文化苦,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们自己还不明白?也是因为没文化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公鸭嗓沉默了一会,似乎是被说服了。但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接着又用力推起门来。
“啊!”外面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楼梯上传来“嘭嘭”的声音。看样子是有人滚下楼梯去了,接着双方又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最后,黑夜在一阵惊雷声中归于平静,只剩下暴雨打击树叶的“沙沙”声。
我想起来看看,因为害怕最终还是没有打开门,只能抱着双膝等待天明。
外面除了风声雨声雷声,再也没有了人说话的声音。我强撑不让自己睡过去,但在雄鸡高歌生活的时候,我把头摆放到了膝盖之上,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惊扰了我的好梦。雨停了,太阳露出了一个小脸,在云层中捉迷藏。我仔细一听,是村支书的声音,提在嗓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摆在办公桌上的闹钟指到了七点三十分,时间不早,再不起床学生们都快要上学了。我赤脚跳下床,急忙打开宿舍门,把昨晚挡在教室门后的桌子摆回原位,把教室门打开。门外,除了村支书之外,还有两名公安人员。
我犯事了?我隐隐感到昨晚那两个人十有八九是通缉犯,难道说我包底罪犯?我不敢询问公安人员的来意,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村支书。
村支书和我同姓,按农村的说法,他比我小两辈,应该叫我姑奶奶。平时他除了尊称我一声老师外,因为辈分小,始终对我是低眉顺眼的。他见到我不自在的表情笑了,说:“我的姑奶奶,别紧张,公安同志只不过想和你了解下昨晚的情况。”
接着村支书告诉我,昨晚,有一个通缉犯问了好几户人家,才找到他家,并向他自首。村支书绘声绘色地把当时的情况演绎了一遍,没想到我这个大孙子还很有表演的天赋,把忐忑不安的我都逗笑了。
年老的公安提问,年轻的公安做笔录,让我把昨晚的情况详细说一遍,不要落了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再微小的细节。
于是,我把我扔钥匙让两人进校门到两个人打斗,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笔录做完后,他们让我签字盖指纹。
我想不明白,一个穷凶极恶的抢劫疑犯怎么会在最后的关头向自己兄弟下手,并主动投案自首。我对公安人员提出,我想见见那个自首的疑犯。
公安人员答应了,我在村委见到了那个自首的在逃犯。他眼中并没有传说中的凶光,反而还有几份说不清的善良。当他知道我的身份时,不待我发问,主动说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老师,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我……”
“假如我能多读点书,多懂得点道理,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听公安人员说,他是一个在偏僻山区里长大的人,没有读过书,因为义气,稀里糊涂就成了抢劫犯的帮凶。抢劫犯就是昨晚想撞破二楼教室门的人,被他制服后扔在雨中泡了几个小时。
我是一个好老师吗?我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走进宿舍,我撕碎了我昨晚写好的请调报告扔出窗外,漫天飞舞的纸屑似一只只洁白的蝴蝶,虽然是在阴雨天,我仿佛看到了我最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