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后门外,几株枫树的黄叶零散落下,范继宁的马车启程出发,向宣武门方向绕行驶去。
当此关头,他已不在意那里是极不吉利的行刑之地,只要尽快回家便行。马车到了外城,顺着宣外大街南行,赶往宜北坊的公羊胡同。
天色擦黑,街上的马车行人隐入夜色深处。
到得公羊胡同东口,范继宁撩起车帷一望,竟无一人赶来增强守卫,当下又怒又急,急令侍从赶车,马车行至胡同中间时,旁侧的叉路口处,一根焦黑的木头忽地倒向车厢。
咔嚓一声巨响,车厢碎裂,范继宁大惊,窝在里面不能动弹。
两个侍从跳下车,救出范大人。一人抽出腰刀举目四望,却不见一个人影,当下大喝:“狗贼,快出来受死!躲在暗处放阴招,算什么东西?”
两面围墙后突然传来几声怒骂,又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范奴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上!”
霎时间,两道墙壁后方跃起十几个黑衣人,站在墙头上的暗幽中。
范继宁三人惊惶得接连后退。
那些黑衣人个个矫捷轻盈,有的持刀跳下胡同,有的执弓搭箭。
范继宁的两个侍从举刀上前挡驾,与几个黑衣人接刃打斗,刀光闪成一团。
打斗乍一开始,几十支羽箭从几座四合院的屋顶上齐射过来,一片嗖嗖疾音,墙头上执弓的黑衣人登时倒下几个,又有几人的弯弓断成两截。
余下之人惊慌不已,纷纷转头四望。
夜色下的弱光中,几座房屋的屋背上奔来几十个兵马司士卒,各人手中兵器不一,刀矛弓棒杀气腾腾,当首一人大叫道:“大胆狗贼,敢在此犯上!速速就擒,可饶尔等一命!”
范继宁登时一喜,又兀自焦急,有两个士卒跳到身旁,一人急道:“大人勿惧,请随我来!”举刀拉着范继宁冲往胡同出口,又有几人跳到一旁护驾。
一片混乱中,吴希龄手持长矛突挑摆刺,几下打飞数个黑衣人的长刀和弯弓,又晃动矛尖一连击开几支射来的羽箭,定神扫视四下,忽见一刺客踩着北墙朝胡同出口追去,范大人即在不远处,地上的几个士卒尚未发觉,吴希龄执矛疾冲,纵身一扑甩矛前击,当一声打落飞向范大人的一柄长刀。
范继宁回身一瞅,惊骇中急向胡同口奔去。
吴希龄喝令一众士卒抓活口,又摆矛横扫,打翻绊倒了几人,遂奔向范大人。
数十士卒和几个黑衣人在胡同里酣斗。
刺客中有三四个着实身怀绝技,面对围困的士卒毫无惧色,纵横突跳舞刀刺砍,刀法变幻无穷,逼得一众士卒接连后退,又踢飞踢倒几人,却不取性命。
不多时,公羊胡同里便躺倒了二十几个哀叫不止的士卒。
吴希龄等人安顿了范继宁,重返胡同里,一进来便挺矛挑起地上一把长刀,晃动矛尖兜圈抛出,长刀在空中呼呼飞旋,接连砍伤两个身手不凡的刺客,当一声跌落在地。
方才被迫后退的士卒一拥而上,打落那两人手中的长刀,长矛乱扫撂倒在地,用绳子捆死。
胡同里仅剩三个刺客,斗得士卒们接连抢倒在地。
吴希龄弯腰捡起一把长弓,搭了一箭,乍一出力,弯弓断成两截,原是弓背受了一刀,又捡起一张,同时搭了两支箭,大叫道:“全都让开,让我来了结狗贼!”
十余士卒纷纷闪开,两支羽箭分开射去,各中一名刺客手腕,两人惨叫着丢了长刀,左手挽住右腕在地上急转圈。
独余的一个黑衣人转头盯了吴希龄片刻,吴指挥使又搭了一箭,挡路的士卒又接连让开。
吴希龄手执满弓却不放箭,那刺客犹豫片刻,举刀做出格挡姿势,奔到墙根,即将翻墙逃离,吴希龄仍不射击,士卒们齐声叫道:“放!放!”他却不为所动。
待得那人跑上一处屋顶,羽箭才飞向他的脚腕,痛得抱脚惨叫。
吴希龄高声喊道:“回去禀报你家主子,有事到刑部和宫里见,别再下这种阴招!”
那黑衣人骂了一声,急挪伤脚,消失在屋脊上。
几十士卒捆了十余黑衣人,押往西城兵马司。
范继宁携随从匆匆回到家里,方知吴希龄早已分派十几人在前后把守,都察院那几个亲信唤来之人隐伏在暗处,范渊也已归家,卧房里的妻儿安然无恙,一时备感轻松。
他盯一眼忧惧的长子范渊,说:“不要怕,人都抓住了。”走向床边,在夫人甄氏额头上轻吻一下,摸了摸范渊和次子范耘的脑袋,说:“事情近日就见分晓,往后再也不会让你们担惊受怕了!”遂不顾儿子纠缠,转身步出房门,领着随从们前往西城兵马司,亲自审问那些刺客们。
大堂里,一众士卒手执脱了漆皮的大板,抽得十几个刺客屁股青紫红肿,鬼哭狼嚎声在堂内回荡。
折腾许久后,黑衣刺客的头目痛苦地交代道:“小人姓童名丘勋……受兵部的一个员外郎龚汉贵指使,谋刺范大人,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此番谋刺,还有另一拨人,要、要行刺都察院曾怀荫大人,就在明晚……”
范继宁听了,怒道:“天煞的亡命之徒!那些人数目有多少?眼下身在何处?”
童丘勋神情痛楚,回道:“数目不知,但不会少于二十人。罪人只知领头的叫朱英璨,是外地人,平日混迹天桥一带,住在广渠门里漆蜡胡同……”
范继宁听罢,又问:“说详细!天桥地界那么大,到哪里去找?”
童丘勋回道:“小的真不知道啊,您派人去朱英璨的住处探一探……还有,那人喜好出入赌场妓院……”
范继宁打断他,问道:“龚汉贵与你密谋的地点在哪里?”
童丘勋犹犹豫豫,又吃了几大板,才招认道:“在崇文门外,东吴客栈。”
范继宁思忖一阵儿,向吴希龄下令道:“今日,五城兵马司士卒不分东西南北中,全都交由你来统领,你立即带人速速分往童犯交待的地点,搜寻抓捕朱英璨!”
吴希龄拱手道:“嗻!”
吴希龄率众奔出大门,范继宁跟出去目送他们离开,折回大堂翻看供述簿子。过不多时,院里咚咚几声,似有数人跳入,范继宁心下一惊,举目一瞅,起身喝道:“来人,到院里去看看!”
几个士卒奔到院中,尚未站稳,呼呼飞来几块卵石,尽数击中,士卒纷纷倒地。
跳入的几人躲入山墙后,其中一个黑衣男子说:“朱兄,我先去引开其他人,你们随即便来。”
那被称作“朱兄”的,便是朱英璨,生的面庞英俊,又透着邪恶,回道:“快去,不要轻易伤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