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是灵魂生长的必要空间。在独处时,我们从别人和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了自己。这时候,我们独自面对自己和上帝,开始了与自己的心灵以及宇宙中的神秘力量的对话。一切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生活都是在独处时展开的。和别人一起谈古论今,引经据典,那是闲聊和讨论;唯有自己沉浸于古往今来大师们的杰作之时,才会有真正的心灵感悟。和别人一起游山玩水,那只是旅游;唯有自己独自面对苍茫的群山和大海之时,才会真正感受到与大自然的沟通。所以,一切注重灵魂生活的人对于卢梭的这话都会发生同感:“我独处时从来不感到厌烦,闲聊才是我一辈子忍受不了的事情。”
人在寂寞中有三种状态。一是惶惶不安,茫无头绪,百事无心,一心想逃出寂寞。二是渐渐习惯于寂寞,安心下来,建立起生活的条理,用读书、写作或别的事物来驱散寂寞。三是寂寞本身成为一片诗意的土壤,一种创造的契机,诱发出关于存在、生命、自我的深邃思考和体验。
自爱者才能爱人,富裕者才能馈赠。给人以生命欢乐的人,必是自己充满着生命欢乐的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既不会是一个可爱的人,也不可能真正爱别人。
我要为自己定一个原则:每天夜晚,每个周末,每年年底,只属于我自己。在这些时间里,我不做任何履约交差的事情,而只读我自己想读的书,只写我自己想写的东西。如果不想读不想写,我就什么也不做,宁肯闲着,也绝不应付差事。差事是应付不完的,唯一的办法是人为地加以限制,确保自己的自由时间。
我们读一本书,读到精彩处,往往情不自禁地要喊出声来:这是我的思想,这正是我想说的,被他偷去了!有时候真是难以分清,哪是作者本意,哪是自己的混入和添加。沉睡的感受唤醒了,失落的记忆找回了,朦胧的思绪清晰了。其余一切,只是死的“知识”,也就是说,只是外在于灵魂有机生长过程的无机物。
有两种自信:一种是人格上的独立自主,藐视世俗的舆论和功利;一种是理智上的狂妄自大,永远自以为是,自我感觉好极了。
心灵是一本奇特的账簿,只有收入,没有支出,人生的一切痛苦欢乐,都化做宝贵的体验记入他的收入栏中。是的,连痛苦也是一种收入。人仿佛有了两个字我,一个自我到世界上去奋斗,去追求,也许凯旋,也许败归,另一个自我便含着宁静的微笑,把这遍体汗水和血迹的哭着笑着的自我迎回家来,把丰厚的战利品指给他看,连败归者也有一份。
人生的险恶关头最能检验一个人的灵魂深浅。有的人一生接连遭到不幸,却未尝体验过真正的悲剧情感。相反,表面上一帆风顺的人也可能经历巨大的内心悲剧。一切高贵的情感都羞于表白,一切深刻的体验都拙于言辞。大悲者会以笑谑嘲弄命运,以笑容掩饰哀伤。丑角也许比英雄更知人生的心酸。
真理用不着板起面孔来增添它的权威。在那些一本正经的人中间,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严肃思考过人生的人。不买他们思考的多半不是人生,而是权力,不是真理,而是利益。真正严肃思考过人生的人知道生命和理性的限度,他能自嘲,肯宽容,愿意用一个玩笑替受窘的对手解围,给正经的论敌一个教训。他以诙谐的口吻谈说真理,仿佛故意要减弱他的发现的重要性,以便只让它进入真正知音的耳朵。
让我们记住,每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生命,第一有爱护它的责任,第二有享受它的权利,而这两方面是统一的。世上有两种人对自己的生命最不知爱护也最不善享受,其一是工作狂,其二是纵欲者,他们其实是在以不同的方式透支和榨取生命。
我们不可避免地生活在一个功利的世界上,人人必须为生存而奋斗,这一点决定了生命本身的要求在一定程度上遭到忽视的必然性。然而,我们可以也应当减少这个程度,为生命争取尽可能大的空间。
在市声尘嚣之中,生命的声音已经久被遮蔽,无人理会。现在,让我们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向自己身体和心灵的内部倾听,听一听自己的生命在说什么,想一想自己的生命究竟需要什么。
自然赋予人的一切生命欲望皆无罪,禁欲主义最没有道理。我们既然拥有了生命,当然有权利享受它。但是,生命欲望和物欲是两回事。一方面,生命本身对于物质资料的需要是有限的,物欲绝非生命本身之需,而是社会刺激起来的。另一方面,生命享受的疆域无比宽广,相比之下,无语地满足就太狭窄了。因此,那些只把生命用来追求物质的人,实际上既怠慢了自己生命的真正需要,也剥夺了自己生命享受的广阔疆域。
写日记必须遵循三个条件。一是坚持,尤其开始是每天都写,来不及就第二天不谢,绝不偷懒,绝不姑息自己,这样才能形成为习惯。二是认真,对触动了自己的事情和心情要仔细写,努力寻找确切的表达,绝不马虎,绝不敷衍自己。三是私密,基本不上不给人看,这样在写日记时才能排除他人眼光的干扰,坦然面对自己,句句都写真心话。
你说你爱你的妻子,可是,如果你不是把她当作一个第一无二的生命来爱,那么你的爱还是比较有限的。你爱她的美丽、温柔、贤惠、聪明,当然都对,但这些品质在别的女人身上也能找到。唯独她的生命,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她,却是在普天下的女人生上也无法重组或再生的,一旦失去,便是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世上什么都能重复,恋爱可以再谈,配偶可以另择,身份可以炮制,钱财可以重挣甚至历史也可以重演,唯独生命不能。愈是轻微的事物愈不可重复,所以,与每一个既普通又独特的生命相比,包括名声地位财产在内的种种外在遭遇实在粗浅的很。
既然如此,当另一个生命,一个陌生得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生命,远远的却又那么亲近的发现了你的生命,透过世俗功利和文化的外观,向你的生命发出了不求回报的呼应,这岂非人生中令人感动幸遇?
孤独是人的宿命,它基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世界上一个旋生旋灭的偶然存在,从无中来,又要回到无中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改变我们的这个命运
在现实生活中,爱转化为恨的事例更是司空见惯,而这种转化之所以可能,就是因为两者原是同一种激情的不同状态。爱是关切,关切就会在乎,在乎难免挑剔,于是生出了无穷的恩恩怨怨。当然,一般而言,那种容易陷入恩怨是非的爱的气象未免渺小,其中还混杂了太多的得失计较。
哪一种情感状态与爱截然相反,是爱的毋庸置疑的对立面呢:冷漠
孤独者和恨者都是会爱的,冷漠者却与爱完全无缘。如果说孤独是爱心的没有着落,恨是爱心的受挫,那么冷漠就是爱心的死灰。一个冷漠的人,他不但没有爱心,我们甚至可以说他没有心,没有灵魂。因为爱心原是灵魂的核心,灵魂藉爱而活着,感受着,生长着,无爱的灵魂中没有了一切积极的情感,这样的灵魂已经名存实亡。
给人带来最大快乐是人,给人带来最大痛苦的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