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君:
好久不见,卿佳否?
记忆中最后一次看见你,是我去吴老师家还书,那天下着斜斜细雨,我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余光隐约见你伏案,目光似乎投向门外。真是想不到,那就是我们最后一面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你。
关于你,我想从最初写起。
我们是隔壁班,你四我三,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交集。唯一一点印象,是你偶尔坐公交上学,我无意间瞥了一眼。跟我差不多高,白白的,不用笑光撇嘴就有两个深深的梨涡,眼睛小小的,睫毛长长的,很秀气。当然有些细节都是后来近距离观察到的。
六年级面临择校,我还吊儿郎当,熬夜看漫画,看言情小说,买早饭的五块钱被我省下来去买一堆爸妈眼里的垃圾,偷偷藏在高处的柜子里。我每天晚上要爬两个堆起来的凳子才能和我的宝贝们见面。
拿破仑这样伟大的英雄也有经历滑铁卢的时候,何况我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学生。一天晚上,我估摸着他们在对面房间看电视,应该一时半会不会出来,我就轻车熟路爬上“天梯”,刚摸到最新一期的《知音漫客》,突然听到对面传来开门声,心中一惊,从天梯上摔了下来。
神坠入凡间。
等到几秒钟后,我自己的门也被打开,我的思维飞速旋转,意识到一个问题:
神恐怕坠入的不是凡间,是地狱。
一番问候我亲妈的责难避无可避,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当我妈的面,这么不客气地问候我亲妈。总之又是个不眠之夜。
也许他们认识到我不学无术的严重性了,不知从什么神仙那里知道了那个家教老师,毅然决然把我送到家教老师那里,好好改造。
星期五放学的傍晚,等候我的已经不是我爸的炫酷大摩托,而是一辆小电驴,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士,一个似曾相识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小男孩。算了,不想了,反正想不起来。
我坐在你的后面,为了掩饰自己一个陌生人闯入你们母子世界的尴尬,我居然自言自语一直到那个花园。
长路漫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我和我的灵魂对话,虽然我也记不得我在说些什么,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闭儿童。
我的数学真差,真的。
那个家教老师也是真的负责,就是有点暴躁,在我的试卷上用铅笔画了一个大叉,我几次订正了都不对,他打叉倒是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叉,我都怀疑我的试卷要废了。
十二岁的我极其叛逆,极其桀骜不驯,甚至有点非主流,说话做事只有一个标准,“cool!”
现在看来真的太傻了。
我有点来气了,但是作业做不完不能回家,我真的没辙了。
我捣了你一下,小声蔫了一句“这题怎么写啊?”
你悄悄递过来一张白色小纸条,但是没有转过身。答案和解题过程。
我得救了,真好。
你妈妈来接我们,开的脚踏的那种电瓶车,只有一个座位,你被包裹上笨重的红色风衣,蹲在前面,我坐在后面。
怪不好意思的。你妈妈问东问西,我寥寥几句应付,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莫名好奇,但是我很喜欢听她和你说话。
“yz啊,今天在老师家做作业做的怎么样啊……”
周六我去的很早,那个老师让我自己背英语书,从头开始。我什么时候认真学过这种鬼东西,单词都认不全还背。但是没办法,神在别人的地盘,也不得不低头。
不知道为什么你就不被要求背书,你做着提优题,和那个家教老师研究一些在我看来很复杂的数学应用题。
真是个好学生啊。
中午下大雨,我被接到你们家吃饭,你们家很温暖,黄色的暖光,你妈妈是个不用工作的家庭主妇,一门心思在你身上。想想我自己,想想自己家,爸妈根本没空照顾我。巨大的心理落差,快将我吞噬。
我有的时候分不清,我是喜欢你,还是羡慕你。
吃完饭,你妈放好热水,带你去洗澡,你神秘地给我几本漫画,被你妈妈看到了,脸色顿时变了,质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小声说,只是替同学保管。嗫嚅,后来我学到这个词,觉得用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
我当时迟钝,只看到你被无微不至关怀的一面,却不知,与此同时,你要承受的也比我多。
你要早上起来就被抽背英语课文,你妈妈管你管的很严,对你在学校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家长和老师的密切交流。你要去做一堆提优题,为了一个美满的分数,一着不慎就会被好久不回来的父亲武器问候。
当然那都是后来。非自愿的情况下得知这是非种种。
我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是在周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打开电视机,而是捧起英语书被短文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
我居然开始关心自己的分数。
我变得虚荣,为了和你一样好,我当时认为的好,去撒谎,去作弊,去拥有一个堂皇的分数和好学生头衔。
我变质了。肉眼可见。
不知道为什么,我极力塑造的冷酷人设被那里的人误解。
有一次闲谈,吴老师问“你知道我家奶奶最喜欢的小孩是谁吗?”
旁边的D抢着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她的孙子孙女咯。”
吴老师一副笑她图样图森破的表情:“是小m,小m可爱,又乖。”
D不置可否的撇撇嘴。
我看到你也笑了。
你记得D吗?那个比我们大一岁的女生,我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了,明明自己喜欢你,却拼命吹你们的cp。
可能越是心里有鬼,越是装作磊落,说别人心里有鬼。
下半学期,我们变得越来越远。你收到了最好的那个初中的offer,而我什么也没收到。迷茫。你妈妈也很少带我去你们家吃饭了,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不认识之前。
我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在你们班面前晃悠,以及在放学时,比你们班先走,在你眼前晃,希望我爸开车开的快一点,不要让我看到你的淡紫色背包,故作大声地和老爸欢乐对话,希望你听到,希望你每次都看到我的背影。目送我的离开。
在老师家的时候,我会故作神秘兮兮和D咬耳朵,想吸引你的注意力,你却很不在乎:
“我知道,你说的xxx嘛……”
我很受挫。蔫了一段时间。
后来就是夏天,分开的时候。
考试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闲得慌,你要抄写单词,问我愿不愿意帮你抄,我说行啊。
D凑过来,“你为什么不帮我抄,帮他抄啊,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你听到了吧,但是你没有出声,我就像一个身怀赃物被捉现行的小贼,窘迫地无地自容,我不知她是试探,还是真的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把本子还给你,跟D嚷道“你才喜欢他。”到楼下打电话让我爸来接我了。
我临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你的目光。我知道那一定是非常受伤的,就像我为数不多看见你失态的眼神。
但我躲开了。
暑假我的升学终于有了着落,我们又在一起补课了。真好。
D已经不知去往何处,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上海来的女孩,我们玩的很投机。
有一次我们突然研究起一个男生的名字缩写,wc。给他取名厕所,一阵哄堂大笑,我和上海姑娘不禁为自己的小聪明洋洋自得。
大家纷纷猜起了名字缩写。
很热闹。
我听到最后一排的角落的角落,传来你的声音,超越了一切喧嚣和欢声笑语。
“那wm呢,wm是谁呢。”
直至今日我仍然记得,那从角落里传来的你的声音。
是是非非都如过眼云烟,弹指一挥间,都散入尘世,踪迹无处可寻,只是你永远都是我心底最难忘的梦。
年少无知时不懂如何恰当表达心意,用力过猛,适得其反,终究天各一方,或许,我们本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