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流淌在一个小村庄里,虽然我不如我的妈妈那样浩瀚,也不如我的哥哥姐姐那样子波澜壮阔,但至少我是一条还算干净的河,我喜欢生活在这个宁静的小村子里头。
早晨当我醒来的时候,大公鸡傲首挺胸地播报着黎明的到来,宛如歌颂着《义勇军进行曲》。太阳公公洒下来一束束光辉,照耀在我的丝绸面上,温柔地滑过我每一寸肌肤。村头有条黄狗栓在大槐树下,三只狗腿子站立着,一只狗腿子不停地刨着不深的沙堆,它摇晃脑袋,一双宽薄耳在思忖,圆碌碌的眼眸闪烁不已,百无聊赖地等候着他的老爷爷跟另外的老爷爷对棋。老爷爷的小孙子坐在石头板凳上咬着干巴的拉长的金黄油条,小嘴巴一扭又一扭,就那么一小块都要嚼上许久,不时撅一块扔给黄狗,便也是找到一个“饭友”了。随着一声“将军”道破天局,老爷爷咧嘴,满意地噗呲折扇,唤着孙儿回家。爷爷一手牵狗一手牵孙,缓缓走过我身旁,皮凉鞋溅起的飞尘些许进了我的喉咙里,我安然将它消化,沉入到河底。
早饭过后的一个时辰里,女人们开始手捧一桶又一桶的衣服来到河堤,河堤上铺着洁净的大石板,石板上都被清洗出树洞来,这也未尝不是水滴石穿的好故事。衣服是先打好肥皂搓好第一趟过来的,衣服下到我的溶液里,浓度加强,洗衣粉的味道夹杂着伤害性的硫,就像带刺的玫瑰,我竟然喜欢这味道。过水以后铺在石板上,妇女抡起棒槌,便用力捶打,衣服都打薄了不少,我看着都有些心疼。于是又下去过水,来回晃动,来回捶打,最后衣服清水后摸上去就是干净的味道,一点都不打滑,一点也都没了污渍。当人们穿上干净的衣服的时候总是开心的,当女人们在我这浆洗衣物满意而归的时候我也是开心的。
最热闹的是中午放学时候,一群瓜娃子脖子上套着红领巾,出汗出得跟酱油似的,彼此勾肩搭背,又腾出一只手来扯辣条、撕冰袋。等到他们回学校上学的时候,路过我这,便要来探查一番,可有蝌蚪。在浅一点的河滩里,偶尔会游过几条弯曲的黑黢黢,小小的脑袋盯着小小的脑袋,小蝌蚪叫我保护它们,我说,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好自为之吧。还有再猛一点的女学生,家里住的远,就开着一辆她掂不到脚的车子,从一个陡坡开心地往下飞,就像在奔赴光明。
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我着上了橙红色的新装,风平浪静。大爷在菜园子施肥,而后又从我丰足的身躯里挑去几桶水,用来浇灌他欣欣向荣的绿油油宝贝,入肚的食成为了流动的艺术品。这时男人女人们齐刷刷下班,男人穿着解放军式套装,女人穿着的确良的粉红半身裙,她们都骑黑白色的自行车自由穿梭在羊肠小道里,我一路都能听到她们的欢声笑语。年轻的后生待到人少的时候便来我这消暑,光着膀子,只留下一条裤衩,然后从3米来高的弯拱桥往下纵身一跃,像运动员一样还讲究起花大不大,激不激,要不满意再多跳几次。
昼褪去以后,一片蛙声就潜伏在我身边的草堆里,鼓起宽厚的腮帮子,低沉地奏乐,此起彼伏,生怕佳人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生怕夏天留不下它们一点点的痕迹。生物有生物的热闹,人类也有人类的,屋里亮起了暖黄白炽灯,照起一口大铁锅,女孩子坐在灶前安静地烧火,再在黑漆漆的面粉墙上默写王维的诗,妈妈从外面院子里种的丝瓜藤下面摘一条长长的个头,再打几个鸡蛋熬汤,多放点酱油,拌饭吃,也是一番滋味。晚饭后,老奶奶躺在摇椅上晃悠,用蒲扇驱蚊,明月照星光,唠着东家长西家短的。
路很弯,风很长,每一寸光阴都缓缓度过。夜静了,我紧闭双眼,开始回想。今日阿明不曾牵着阿花来看夕阳;今天不似昨天那样狂风大作,我的身体也舒展了很多,泥土的芬芳让我有一点迷醉;拄拐杖的大娘今天怎么没来,她每天要过来走好几趟的,是风湿又上来了吗?我又想起那个经常对着河面照镜子的男孩子,他总害羞的看向我,然后开始练嗓子,好几年了,他现在是不是可以敞开嗓子去歌唱了?妈妈说,睡觉时候不要想事,我这不灵光的脑袋瓜倒是一想这些人儿和事儿就安然进入梦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