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贫穷 对不起

我出生在日本的福田岛。我叫加奈。我是盛世蝼蚁。生存之于赤贫者,不进则退。不是灯光潋滟、华服飞扬的社交场,而是全力以赴,都无法保全自己的都市丛林。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救世主,只有每月几万的助学贷款,水电费房租,和每天一杯续命的冰咖啡。有人说,贫困本就长了一张女性的脸。我在险恶的红尘万丈里风尘仆仆,艰难求生。所以我跳艳舞谋生。这是一个金钱掌控的世界,没有一个角落幸免于难。生而贫穷,对不起。


我睁开了眼睛。刺鼻的劣质香水。烟草。烈性酒精。还有肉体的靡俗气味。浑浊的空气中浮动着欲望和罪恶的味道,蠢蠢欲动地刺激着每一个来客的感官神经。这就是一座荒淫的酒池肉林。在这里,我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像某种夜间潜行的兽类。我在炫目的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间融进这个灯影迷离的欲望王国,随着音乐的节拍妖娆地扭动身体,妩媚的轻解衣衫。对于那些看客来说,眼前衣不蔽体的女人只是个性别的符号。昨晚的宿醉和纵欲的狂欢让我头痛欲裂,四肢困乏无力。肚子开始不安分的乱响。饥饿感。我最了解的感觉,它是多年来始终陪伴我的忠实伙伴。我每天在饥饿感和羞耻感中挣扎,被贫穷一点点消磨掉意志。每天早上起来,等着我的都是密不透风的困窘,黑涯涯的人生。我问自己什么时候才会看到出路,可我现在每天在一个狭小脏乱的空间吃喝拉撒,每天靠着不正当行业谋生,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发问。我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皱着眉头从皱成一团的床单上撑起身体让自己坐起来。起来的瞬间腰部一阵巨痛。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半闭着眼睛,赤着脚浑浑噩噩地摸索着下床。地板肮脏而且冰凉。我踉跄地走向梳妆台,一个简陋的台面上摆着一堆劣质化妆品和用过的一次性化妆棉,上面残留着脏兮兮的亮粉和一团团黑红色。我厌恶地移开视线,抬眼就猝不及防看到了镜子里的女人,那张我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脸。头发蓬乱缠绕,邋遢地像丑陋的藤蔓包裹在头顶,闪着让人作呕的油光。双眼无神,眼角疲惫地垂落,眼皮肌肉松弛,像一具行尸走肉。黑眼圈垂落在眼下,浓到像是要掉下来。我开始努力地思考该怎么遮住他们。我的工作让我未老先衰了。可这不是今晚值得担心的问题,问题在于,我需要吸引足够的客流来填饱肚子。我看着镜中自己的皮肤,一个花季少女的皮肤。它因为过度的放纵和太过混乱的生活作息而憔悴暗黄。我的样子不好看。因为我一路爬行,无法从容,更无法优雅。我麻木地用手抹了抹布满污渍的镜面,凑近镜子仔细盯着自己的脸。皮肤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斑点和痘痕丛生,遍布了整张脸。我开始犯愁了。我拿起桌上的廉价的化妆品,倒了满满一掌心的浓稠液体,给今夜的自己带上面具。


最后轻轻抿了抿唇际,我的唇瓣像黑夜尽头燃烧的玫瑰灰烬。我恢复了娇媚动人的姿态,像花朵再度盛开,芬芳吐艳。每天晚上都是我的春天,是我绽放的时节。绽放过后,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枯萎,凋谢,腐烂,零落成泥,无人问津。我胡乱地把瓶瓶罐罐往旁边一推,开始在地上角落里的一堆成山的五颜六色里挑我今晚的衣服。开衩长裙,吊带上衣,还有穿了跟没穿无异的超短裤。我呆呆地看着它们,这些俗艳亮片的暴露衣物闪着放荡的色泽。我即将穿着他们,顶着那张众口交赞的虚伪笑脸,走进人群里,舒展我曼妙的身姿,让男人们带着猪狗般龌龊猥琐的丑陋嘴脸一睹为快。我就是这样无耻的活着。我突然想起了妈妈,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世界上爱我胜过一切的人。我想起了她慈祥的我突然想起了妈妈,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世界上爱我胜过一切的人。我想起了她慈祥的笑,沧桑的脸,眼角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我想起了她的手温柔抚摸我脸颊时的粗糙触感,和灵魂最深处那无法言喻的温暖和安全。我想起了她带着围裙给我煮粥的背影,端着热腾腾的碗碟,她说过,加奈,你要好好的。我记得当时我的泪意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面前香喷喷的米粥。我记得她偷偷给我攒钱读书,把每天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每一个子儿小心地存进一个铁盒,每天弓着背叮叮当当的反复数着。我想起了我的学业,和我那遥不可及的可笑理想。我记得在徒有四壁的家里,静谧无声的夜里,在硬板床上我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眠,想着我的未来,想着我的抱负。我记得我把我的头埋在枕头里失声恸哭,哭到无声。我记得我把妈妈瘦弱的身体揽在怀里,忍住磅礴喷发的泪水,告诉她一定要给妈妈一个安逸的家,做一份体面的工作,让妈妈直起腰板为我自豪。我记得我恨的咬住嘴唇,发誓一定要脱离贫穷的折辱,直到把嘴唇咬破,鲜血淋漓。我想起了他。这个世界上茫茫人海中我唯一动情爱过的男人。那个校园里的纯净少年,眼神温柔的像一块深蓝色的丝绒把我轻轻包裹。我记得他很英俊,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角微扬。我记得他散发着洗衣粉清香的白色衬衫袖口被我的眼泪湿透。我记得他站在紫藤花架下跟我挥手道别,肩上散落着粉白的花瓣和幽蓝的月光。我已经麻木的心传来一阵钝痛,我痛苦地摇头想甩开这种被唤醒了的自尊心和对真实的爱的渴望。一个穷到无法活下去的人,一个在男人之间周旋谄媚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自尊,谈爱。在这个肉欲纵横的王国,我除了这具舞动的身躯一无所有。生活。贫穷。它们让我无路可走。那些上面的人可能想不到吧,底层的深渊里,我这样的人群呆呆地凝视着。盛世之中,我是蜉蝣。我捂住嘴在角落里慢慢滑落,压制住了崩溃的眼泪,颤抖的手拾起了一件鲜艳的亮红色的皮衣。穿上它,我会是今晚狂野的妖孽。


我被呛人的烟雾围绕。耳边是嘈杂不堪的交谈声和鄙俗的大笑。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我也从不刻意看他们的脸。他们是我的金主,可是我毫不好奇他们的样貌。他们像是黑夜里的鬼魅。在刺眼的变换的霓虹下是我魅惑的舞姿和欢颜的笑,在香烟和酒精的作用下催人犯罪。肉身是惊世骇俗的艳丽,可我的灵魂空洞虚无。我无休止地旋转着,扭动着,身上的亮红色皮衣刺痛了看客的瞳仁。他们近乎疯狂,拼命地拍手叫好。这个世界在醉人的灯影下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海洋,荡漾着情欲,人流下流肮脏的原罪。我一阵头晕目眩。如果有钱。如果有钱,我就可以在人潮中起伏。我不会在这样青春的生命里被贫穷如山压的苟延残喘。我不会在都市的灯红酒绿里在被男人的贪婪目光所吞噬。日本底层的惨烈,又有谁能想象。我的鼓膜传来了一个声音,急切地唤着我的名字。我几乎是仓皇失措地回过头。


“不行。”我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加奈!”前子责备的目光灼人地射在我的脸上。“前子,我来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我轻而坚定地一字一句地说。“加奈,你不要那么固执好不好,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前子越来越急了。我低头沉默,不说话。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站在一片幻彩的光线下。“这一切,”我突然抬头,带着恨意,缓缓环顾四周,再回过头狠狠地看对面焦急的前子,“都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我做不到。你找别人吧。”我转身离开,留前子一个人错愕地站在原地。高跟鞋叩击地面发出冰冷的声音。  前子小碎步跑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紧握着不松开,恳求地看着我。  “加奈,在这个城市,他太有钱了。”她垂下眼睑。  “加奈,在这个城市,他太有钱了。”她垂下眼睑。“他指名要的你。”前子吞吐地补充了一句。我突然一阵剧烈的愤怒,我用力甩开前子的手。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惊慌。“你今天怎么了,加奈?”她不知所措地发问。她看到了我眼里愤怒的火。我那一刻真的很想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按到墙边,对着她的耳朵好好告诉她我本来应该拥有的人生,告诉她贫穷是如何逼良为娼,告诉她我的堕落我的颓靡,告诉她我的麻木我的疼痛。告诉她饥饿难耐的时候胃酸灼烧的折磨,告诉她每天一杯冰咖啡下肚的凉彻骨髓,告诉她我美丽的假笑后面是多少夜晚的酸楚眼泪,告诉她我的厚厚堆砌的艳妆下是怎样的丑陋和不堪。告诉她我这个低贱浪荡的艳舞女郎也真正地爱过一个男人,告诉她我还有个母亲在家每天颤颤巍巍地守着一个叮当铁盒里的微薄希望,告诉她我的理想我的展望我的憧憬和一触就破的梦幻泡影。告诉她我每天要怎样拼命地取悦一群野兽的变态欲望才能解决一日三餐,告诉她我每天早上如何在心力交瘁中醒来再在劳累和绝望中沉沉睡去,告诉她我像头悬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马不停蹄地拼命可是贫穷仍然像一个没有终点的轮回。我无处可逃。我饥不择食。我真的很想抬起她的和我一样浓妆艳抹的脸,质问她,为什么有了金钱就可以把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玩物,就可以践踏人的尊严如草芥,就可以在这个城市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就可以站在权力的颠顶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们如同蝼蚁。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液,在黑暗中抬起了决绝的脸。“好。我去。”我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甲嵌在了肉里。


我踏进了阴暗的酒店房间。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凄厉地流泻。这是一栋很高的楼,夜风很急猛。窗是开着的,窗帘在肆意地飘飞。我周身一阵冰凉,像是要溺水。我踏在高级的毛绒地毯上,一步步靠近豪华舒适的双人床。雪白丝滑的床单平整的铺在蓬松柔软的大床上,上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走近窗边,对着夜间的高空打着旋的猛烈寒风,摘下了发绳,一瞬间我的黑色长发向后四散飞扬。风吹在我的年轻的脸上,让我前所未有的清醒。立在在清凉如水的银色月光下,我背对着男人,褪去了薄如蝉翼的外套。“加奈。你很漂亮。你很瘦,但我喜欢你的眼神。你值很多钱,我会给你很多钱。”床上传来的声音。一个有着铜臭味的声音。他给我钱,就像给鸽子撒面包屑。我轻轻地笑。我转过身,看着床上的黑影,头发妩媚地散落在一侧,长久以来的饥饿让我的曲线姣好,轻盈的像一片飘浮在夜光里的羽毛。我能感受他在黑暗中炙热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一点点游移,像秃鹫。我慢慢地走过去,听到他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我摸到了他的皮肤,松软而凹陷,散发着中年男人陈旧的气息。他终于伸出了手。我的口红在黑暗中颓败。他厚重的身体要倾覆上来的一刻,我在黑暗中握紧了准备好的尖刀。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我的双手颤抖,刀落在了地上。他捂住伤口,缓慢地抬头,眼睛里是残忍的嗜血。我没有刺中致命的部位。我惊惧地倒退,想夺门而出,可是他迅速地跳下床封锁住了我的退路。我的背一点一点地贴向墙壁,看着他的魔鬼般的脸逐渐填满我的视野。我的脖子被钳住了,我在窒息中身体被拖曳到了窗边。夜风好大。我的头被猛地推出了窗外,黑色长发向后仰去,在高空剧烈的寒风里凌乱翻夜风好大。我的头被猛地推出了窗外,黑色长发向后仰去,在高空剧烈的寒风里凌乱翻飞。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正上方的夜空,像一块深蓝色的丝绒把轻轻我包裹。像那个少年的眼神。粘稠而血腥气息的液体一滴滴打落在我的脸上。他的脸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是非人的恐怖。他睁大通红的眼睛,双手死死地钳住我的身体,我冷漠的笑了,没有挣扎。然后我看到了他诡异的笑。下一秒,我感到自己顿重而飘忽地飞离了窗外。下坠的时候我看到了闪烁的霓虹和熠熠的灯火。耳边闪过了男男女女纵情快意的高声大笑。夜夜笙歌。这个城市镀金了的夜生活方才开始。我们只是他们囊中的弈子,一枚轻而易举的棋。我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下坠。很快很快,周围化作一片模糊,夜色中光怪陆离。我的一生在我眼前闪现。我到死都是个贫穷的舞女。我这一生除了贫穷,一无所有。总还是有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的吧。那个少年在午后阳光下的回眸。妈妈踏实安心的拥抱。我对未来种种可能的无限期许和幻想,还有不可能的承诺。还有,还有--我在落地之前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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