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被晃醒的,天亮了。
以为该起床给老母做清洁了,看看时间才四点多,还可以再睡一个多小时,于是又躺下。
天亮如白昼,如何睡得着,不过是再赖会儿床罢了。身体赖在床上,大脑随意飘荡起来。
这个时间小麦和大蒜都已离土入仓,将小麦磨了面做成面条,凉水里一过,浇上新蒜调制的蒜汁,啧啧……
仿佛回到飘着欢声笑语和清新麦香及蒜香的老家小院,天亮背起锄头出门劳碌了一上午的人们,一碗蒜汁面条,消除了上午七八个小时劳作的暑累,顾不上休息,又抖擞精神扛起锄头出门去。
尽管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晚饭依然要到天黑了,他们不到看不清草怕除了苗是不肯收工的。
昏暗的煤油灯周围缭绕着雾气,依然可以听到欢声笑语、闻到蒜汁的香气。
现在的农村,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离开土地的劳动力越来越多,坚守在土地上的人们不知还用不用这么劳作?
记得小时候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到堂姐的呻吟声和大娘帮堂姐按摩的窸窣声。
堂姐只大我十岁,放在现在,还是个受父母照顾的中学生,那是已是家里的壮劳力,在这个农忙的季节,和男劳力比着干,晚上腰肩疼的睡不着,也不肯服输。
老父到来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才知道今天是夏至,难怪亮得那么早。
由我的蒜汁面又聊到六月农忙。父亲说,六月本来就热,钻到地里干活,还得长袖长裤捂着防蚊虫叮咬,那真叫““大汗淋漓、挥汗如雨”。
那时候有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毛巾。父亲说。
夏天下地干活,除了生产工具,还一定会将一条毛巾搭在肩上,一般是白羊肚毛巾,擦汗驱蚊很好使,男人们还常常把它包在头上,在上面打个结,就成了帽子。这“帽子”适合一年四季戴,夏天遮阳冬天保暖,还抵御沙尘。
其实女人也可以戴,一般从后面打结。
随便都可以戴的吗?我一直以为那是卖大蒜的标志呢。
护士长向小护士示范给做母亲口腔护理时插问了一句。
我们错愕:什么意思?
父亲说是啊都可以呀,我们小时候参加儿童团,白羊肚毛巾和红缨枪是标配,你这买大蒜的标志是打哪儿来的?
她说:你们那个地方种大蒜,一到新蒜下来就有人推着独轮车上我们那里去买,我们小孩子玩着玩着,一看到裹着白毛巾的就赶紧回家喊娘:卖蒜的来了!
哦,你们以为头顶白羊肚毛巾的人就是卖蒜的是吗?我惊奇地问。
可不是!那时候只见过你们那里到我们那里卖蒜的人,又都裹着白毛巾。护士长解释。
她的“你们那里”和“我们那里”都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的、也发生了变化的各自的家乡。
包括学习口腔护理的两个小护士在内所有人开怀笑了起来。
尽管她们未必知道白羊肚毛巾,更不懂怎么扎在头上,更不知道甚至“久远”到解放前的儿童团和红缨枪这些词。
今天之前,尽管大蒜和白羊肚毛巾同有“雪白”的特点,也从来没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过,何况后者基本退出了生活。
正是因为它的退出生活,离自己家乡几十里的一个村庄,一个小姑娘几十来年坚定不移地相信它们必须在一起,直到遇到我们。
想想也不奇怪,我们经常会用自己的经验解读事物,也常以为听懂了对方的话,其实和对方想表达的意思风马牛不相干。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护士长尽管以为白羊肚毛巾是那时候卖蒜人的标志讲给儿孙们听,老父依然觉得他的儿童团除了手持红缨枪,还需得戴上雪白的白羊肚毛巾扎的帽子才能威风凛凛地站立在路口,我呢,其实是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大蒜多到还可以外销,成为友谊的使者的。
哦,老父将我的百日照揣在内衣口袋里多年,见人就炫耀,除了我是他觉得漂亮的值得炫耀的女儿,还因为照片中我戴的也是被巧手的乳娘用一条白羊肚毛巾做成的漂亮的帽子,也让他觉得亲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