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寒意又逼近了几分。村子里静极了,六十二岁的老万一个人从村东慢慢向西走。
走到一家竹门前,篱笆护院,矮树守门,老万想起这家人曾经有一个小孙子,,常常揪着篱笆,从篱笆缝里探出个脑袋。像一只调皮的小狗,学着小狗对着路过的人“汪汪”叫两声。惹得院里的小狗,也跟着一起汪汪地叫着,给小院添了几多乐趣。
路过的乡邻们也会停下脚步,寒暄两句,院里院外一片笑声。而今,一家人带着孩子去县城里上学,逢年过节也不再回来,家里的几亩田地承包给了别人。老万想不出那孩子现在的样子,只记得他小小的,满身尘土的样子。
再往前走,老万又看到了一户朱红大门,门上还贴着五福临门的对联,只是颜色浅淡,红纸泛着白,黑字透着白。“很久喽!”老万念叨,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一阵风过,竟凭空让老万生出一身鸡皮疙瘩。他四下里看看,依然是没个人影啊。
这是老村长家,可是村长早就进城和儿孙们在一起了。听说村长老婆带孙子,村长就在城里找了个看门的活计。
老万在村长家门前立了很久,他想起自己在村长家蹭饭吃的时光,他喜欢村长老婆烧的小鸡炖蘑菇,更爱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和自己老婆烧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喜欢守在地灶锅前,把木柴一个个放进灶膛,看着火一点点大起来,锅上便蒸腾出一股热气,不一会小小的厨房里雾气缭绕,屋里每个人的脸便都模糊了。
一片树叶飘下来,打在老万的胸前。他抬起头,看着高大的梧桐树,枝丫裸露,青白相间的树皮,仅有的几片叶子在风里瑟瑟发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枯黄的叶,也在风里瑟瑟发抖。老万就这样想着,呆愣了许久。然后,他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转过村长家,屋后有一个池塘,池水乌黑,漂着些垃圾和树叶。二十年前,每到傍晚,男人们在池塘里洗澡,女人们在家烧饭;饭后,女人们到河里冲凉,男人们里看黑白的电视,或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聊。
绕着池塘走到田地,老万又走了3650步,到了目的地。老万蹲下身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讲着话:“老婆,村西头的老张昨天也到大城市去了,他到他儿子那里去收破烂,你说这家伙是不是闲疯了?”一阵风过,老万也没有听见老婆有没有回答。他又说:“老婆,别担心,有我陪着你,如果咱家儿子......”
老万没有说下去,他怕老婆伤心。他们唯一的儿子在1998年的洪水中离开,悲伤不已的老婆在2003的夏天也患病离开了他。
村子离最近的乡镇要26里路,到县城要215里路,太过偏僻贫穷,村民们渐渐离开,有些人会在忙着收种的时候返回,有些人会在春节中秋时回来几天,有些人举家搬迁到城里去了,连地也荒着了。
老万舍不得离开,他也无处可去。他坐在坟前,不紧不慢地和老婆聊着天,任日影一点一点地西斜。最后,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整整衣襟,作了个揖,拖长了声音,唱一声:“娘子,小生--告--辞--了!”
这一声唱罢,老万对着妻子挥挥手,笑容里的折痕更深了些,眼中的泪光却藏也藏不住。夕阳下,他的背好像又弯了许多,步履也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明天,他又会重复这一个人的路,穿越空寂无人的村庄,来和妻子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