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锋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希望自己能隐形。
陈最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一方面重逢的兴奋点燃了他眼中的火花,另一方面陈最坐在聋哑人区又让他格外震惊。
这两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冷锋生怕自己被陈最认出来,虽然自己眼下这幅模样,放在陈最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而且陈最坐在了他前面几排的位置上,但是他还是带着那一丝心慌和愧疚,把连衣帽、口罩都一一戴上,仿佛只要这样,他就能成功避开所有人一样。
但是,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就算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冷锋还是好巧不巧,被金诚当作辅导典型邀请到了礼堂的中央。大屏幕上标示着冷锋的座位号,金诚已经走到了冷锋的身边,此时,冷锋不仅戴着口罩、帽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副墨镜,嗖地戴在了自己脸上。
金诚走过来的时候,冷锋看到他对着陈最的抛了一个在自己看起来极为讨厌的媚眼,得亏陈最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并没有看到,但是冷锋看到了,联想到刚刚金诚送陈最金教室时,大家低声讨论着:果然又帅又有钱的男人,都会喜欢男人的。看吧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他就对金诚产生了一股无名之火,并且默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陈最给忘记了。
还来不及等冷锋再多想,金诚已经走到冷锋身边,看了看名牌号,道:“卫童卫先生,请。”
请就请,谁怕谁?
冷锋俨然已经将金诚当成了趁自己不备,偷偷挖走陈最的头号对手了。他站起身,先是偷瞄了陈最一眼,见他并没有看出自己来,便重重的舒了口气。
跟在金诚身后的时,冷锋发现金诚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点,这个家伙怎么回事,吃什么长的,竟然这么高?他偷偷的垫了垫脚,试图超过金诚。此时他又发现,陈最居然有些心高彩烈夹着无比期待的眼神,在看向金诚。
冷锋不怎么爽地走到了会场中央,而接下来,一个名字响起,瞬间让他心中刚升起的胜负欲,不战自降。
只见金诚绅士般走向陈最,款款屈身,伸手迎接着道:“陈最陈先生,请吧。”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对冷锋而言,仿佛是地狱。
金诚指导的每一个手语动作,陈最都学的极为认真,仿佛他真的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聋哑人了。
“大家看到了吗?刚刚这几个手语动作,一定要好好练习,这是最基本动作。另外,大家也可以组团练习对话。”金诚对大家说。
今天来听课的,除了一些手语专业的学生,还有很多社会聋哑人士,有的是听不到,有的是说不出,也有几个听不到也说不出。
冷锋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手语动作上,他只看到了金诚有意无意借给陈最纠正动作,而触碰陈最的手,甚至还牵了他的手一次!
陈最啊陈最,怎么两年过去了,你反倒对这些男人调戏的动作,迟钝这么多了?当初不是我做什么,都能撩拨到你吗?都给你带来困扰吗?现在这个金诚如此明目张胆的撩拨,你怎么像失灵了一般,都看不到呢?
你看不到就算了,你怎么还能有心思对着他笑呢?你都不困扰了吗?
冷锋感觉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
妈的,这聋哑人可真不是那么好装的。要是再看到金诚对陈最动手动脚,冷锋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教训他一顿了。冷锋开始很后悔今天来这里,听这个毫无意义的课。是的,就是毫无意义,两年前,为了这个女孩丢过一份工作了,两年后,该不会又因为这个女孩再丢一份工作吧。一想到这里,冷锋的怒火又降下去了一点。
终于,扛过了十分钟的对练。他很讨厌被对面这个胖大婶笑嘻嘻的摸手,对练就对练,动起手来是怎么回事?虽然自己光芒万丈,戴上口罩、墨镜也抵挡不住这帅气的模样,但是大婶你也快能当我妈的人了,请注意分寸啊!
这个胖大婶显然既不聋也不哑,开口就说自己女儿很优秀,就是不会说话,为了能跟女儿好好交流,她才来听这堂课的,她又说她女儿叫什么,长得很漂亮,然后她还说了什么,冷锋一句都没有听到了。
没什么好听的了,这个胖大婶估摸着,已经把冷锋当未来女婿了。可是冷锋的心思,都在陈最身上。
陈最你怎么回事,怎么还主动把金诚叫到一边开小灶了?看起来还那么开心,满脸笑意?什么?你们之间还互换了微信?是吧,自己没看错吧,刚刚这不是在互换微信吗?
冷锋突然就悲天悯人的同情起自己来,好狠心的陈陈,刚刚这半个小时,当着他的面,跟他一起演练,他居然硬是没认出自己来。虽然自己确实演得不怎么样,他把全身心都用在了装成瘸子和驼背上,换做自己妈估计也认不出自己来,但是,陈最你怎么也认不出了?你怎么能认不出呢?
冷锋心里想着。他一面庆幸自己没有被认出来,一面又生气自己没有被认出来。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凑过去,看看金诚和陈最到底在干什么时,他一个脚步不稳,左脚鞋带踩在右脚底下,砰,干净利落的一声,冷锋直直摔倒在地上,整个人呈面部着地状态,摔在他试图凑去过的路上。
而此时,下课铃声,也雪中送炭般响了起来。
金诚向大家做了下课的手势,不一会吵杂的教室内,人群便散了。
冷锋依然保持脸部着地的状态躺在地上。这个位置,比较偏角落,又与出口位置相反,应该很少有人发现自己。再躺躺吧,等大家都散了,再爬起来也不迟。
冷锋躺在地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少,不一会,整个大厅就没有了声音,就在他打算看看陈最走了没时,一个身影走到他身边,身影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冷锋回过头,发现来人正拿着自己摔了几米远的墨镜,冲着自己挥手。
来不及了,冷锋瞪得老大的双眼,映在了陈最清澈的双瞳中,四目相对,冷锋瞬间僵硬了起来。
他飞快地摸了摸自己,啊,幸好,口罩还在,帽子也还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彼此都在维持着自己聋哑人的身份。
陈最礼貌的将墨镜还给这个叫卫童的人,然后站起身,看了看手表,似乎着急要走了。
走吧,走吧,你我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不如断个干净,彻底不见。你对感情容易血气上头,“跟我走”这种话,我不可能再跟你说第二遍。更何况,以陈最的条件,他说不定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了。况且,以自己现在这个德行,又能给他什么?连金诚的皮毛都比不上。
就在陈最即将走出教室的时候,一个清洁大叔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卫童,扯着嗓门对着卫童喊道:“卫童,你的工具我给你拿过来了,你记得把这个教室打扫一下,搞干净一点。”见卫童半天还趴在地上,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他又补了一句:“你可赶紧的,别偷懒。”
冷锋压低了声音,变着声道:“知道了。”
陈最轻轻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冷锋已经爬了起来,毫无驼背瘸腿迹象。还以为自己装聋作哑已经过分,没想到这个人不仅装聋作哑,还装瘸作驼,什么人啊这是,他不禁笑笑,转身离开了教室。
终于走了,卸下口罩、帽子后,冷锋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窗口他已经看不到陈最的背影了,这一次,已经就是永别了吧。冷锋想了想,也不差,两年前就以为是永别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一次,已经是赚到了。只是陈最什么时候开始,完全听不到了?之前曾经出现过的失聪问题,变严重了吗?怎么会变严重了?
冷锋还在想着,清洁大叔又对他咆哮了几句:“还磨磨蹭蹭什么?还有好几间教室要打扫。”
冷锋连头也没有抬,向他挥了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催什么催?哪一次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最多?冷锋心里想着。在这里工作快小半年了,虽然还是被以年轻人就要多干活欺负着,但是,每天见到的都是有知识有学问的年轻人,还是让他对这份工作有着很深的喜爱。亦或者,是因为这份工作,满足了他没有上过大学的遗憾吧。
当清洁大叔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教室时,还没等他开口,冷锋冲着大门口,不耐烦地说道:“都说知道了,别催了行不行?”
“您好,我好像迷路……”来人的话,被冷锋不客气的回怼截停在半路,想说的话,也说了半截咽下半截在嘴里。
冷锋整个人僵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