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觉得爱喝酒的人是我爷爷。记忆中他总是坐在桌前边吱溜酒边指着一个敲开的咸鸭蛋说:“这一个蛋够我喝两顿酒了”。桌上的风景确实荒凉,一壶,一杯,一筷,一蛋壳。爷爷举起杯一仰脖,喉结上下一动,吱得一声干了一盅酒,随即筷子戳一下抠到一半的蛋壳,香喷喷地吧嗒了几口。一大滴口水还没来得及咽流到了下巴上,我瞅着下巴,舔了舔嘴唇。感觉舌头被一汪水包围了,忙不迭的咽了下去。
我读高二时爷爷因病去逝了。长大后我渐渐才明白,爷爷爱喝酒只重情于酒。并不在意咸蛋还是洋钉蘸酱油作下酒菜。他独享的是一份一饮而尽的惬意吧。
爸爸也爱喝酒,有可口的下酒菜时,他都不放过酩酊大醉的机会。爸最喜欢水饺下酒,“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大概“酒足饭饱”指得就是饺子就酒吧。
冬天的时候,爸爸喜欢把小壶酒在开水里烫三五分钟温热后再喝。他说“暖胃”。
有一回吃饺子,热腾腾的酸菜馅的饺子端上来,爸喜欢趁热吃,要烫嘴的才好,没多一会儿,一壶酒,一盘饺子就吃光了。爸额头上的汗冒得跟蒸过了一样。他不停的擦拭。我和弟弟围在桌边,吃得很谨慎。爸的规矩多,吃饭不准说话,只准吃靠自己一边的,而且用筷子不能里挑外撅。大人不动筷子,小孩不许动。我俩谁也不敢发声音,生怕哪个不对劲,脑门遭来一筷头。
爸指着喝完的空酒壶对我说:“小华,快去再帮我烫半壶”,我放下吃到一半的饺子,连忙穿鞋下地倒酒,拎好半壶酒来到厨房。饺子汤还很烫,我把壶放进锅里,等着,数着,盼着,酒快点热好,好回屋吃另一半。此刻的一分钟好漫长啊,我把酒壶靠在锅边立住,手试着松开它竟没倒掉,我窃喜,看来我可以回屋吃两口了。于是回头瞟了一眼,确定它还稳稳的,我放心地溜进屋内,屁股还没坐稳,爸问“酒呢?酒给热哪去啦?帮我盛碗饺子汤来”。我边答应边趿拉鞋往外跑“好了,好了”。
厨房间,大铝锅里一只小船在飘荡,玻璃壶的大肚子示威似的还抖两抖。“我的酒!饺子汤!”整个厨房弥漫着大散炮的曲子味,我顿时傻了眼!
爱饺子下酒的爸爸没到越喝越有的日子就去世了。时常想起后期陪爸爸喝酒的片段。
爸得了小脑萎缩,痴呆症状还不是特别明显时,医生建议戒酒。可嗜酒如命的他偏不听。照例一大清早就摆上小桌,一碟花生,一碗咸菜条,一杯四两装的散炮,闻一口都冲脑门。真心咽不下啊,我却要和他抢着喝,还要不住地夸他咸菜拌得好吃。花生炸得正是火候。
胃里空牢牢的,喝得火辣辣的,醉得晕乎乎的。哄着他,不就是想让他开心吗?抢着喝,不就怕他多喝伤身体吗?女汉子纯爷们一样逞着能。
转眼爸去世快三年了,常梦见和老爸喝酒的情景。 “小华,你快来尝尝这回买的小烧,挺好喝”。他张罗着包饺子,倒一缸四两小烧推到我面前。“快,趁热吃”,蘸着蒜泥酱油醋,喝着小烧,有说有笑,一对酒友,啥讲究也没有。
现在,我也爱喝酒。休息日,饱蘸生活的浓情,厨房间轮起马勺,煎炒溜炸,上下翻飞。面对一桌子下酒菜,品一杯唇齿留香的美酒时,脑海里总会跳跃到和爷爷,爸爸一起喝酒的画面。如果他们尚在,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