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泠艺萱
拉开房间的窗户，青柠能看到繁华的维拉莊园夜景。四年前，她爱往酒吧街跑，而现在。她常去的是滨湖。之前她喜欢凑热闹，后来，她总习惯一个人。
【1】
五年前的那个夏夜，天朗气清，无数星星在深邃的天空上闪烁，月亮泛着白光。青柠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墙角处，哗哗地在稿纸上算着数学题，尽管头顶有转个不停的吊扇，她的额头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
就快要算出结果时，她的笔突然被人夺了去。青柠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看见男生那一脸死贱样，她忍不住抬手一巴掌拍过去。不想对方眼疾手快，轻易躲闪掉。
“死狗子，你把笔还给我！”青柠气的咬牙切齿，竟忘了在上晚自习。
有几个好事的同学听见声音望向这边，男生将食指伸到嘴边：“嘘，小声点！”
青柠闻言，瞪了他一眼，伸出右手，示意他把笔还给她。他扯出一个个大大的笑脸，不要脸地拉住了青柠的手。青柠蓦然抬起右脚，一脚踩在他左脚指尖上。他痛的一下子扔掉了手里的笔，忙抱起自己的左脚。
下课铃适时响起，青柠被他这么骚扰一番，早已忘记了思路。她淡然地收拾书包，将数学卷收好，课桌上立刻恢复整洁。
男生此时检查完自己的脚，确定没残废，死皮赖脸地凑了过来，“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都九点了，我得回家。”青柠说着就准备起身，“你快点去收拾，懒得等你！”
“切，你怎么不说以前都是我等你。”他不满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青柠站在走廊上，抬头看看夜空，那些星星就像糖果一样，忽闪忽闪的，真美。那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貌似上了高中后就没再仔细看过夜空、亲近自然了呢。
“走！”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秘嘉浩，你怎么又不带书包？”青柠瞟了眼他，全身上下什么也没拿。
“我作业早就做完了，像你啊？又慢又笨。”他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秘嘉浩摇头，抬脚就要往前走。青柠跟在他的身后，还在想怎么反驳他刚才的话。学校里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很是安静，青柠踩着小碎步，能清楚地听见他下楼梯的脚步声。
秘嘉浩抬手看了看腕表，急匆匆地拽过她的手：“跟我走！”
“去哪儿啊？”青柠还没反应过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秘嘉浩手力很大，稳住她的身体，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神秘兮兮地说：“去了就知道了。”说完，便拉着她向校门口走去。
不远处的公交站传来繁忙的声响，站台处有几个无聊的人，安静地盯着手机。他们刚好走近站牌处，公交车就缓缓停下，秘嘉浩一个箭步直冲而上，手里握着的是青柠的手。在拥挤的车间内，她抓不着扶手，只能用力地攥着他的手。手心里传来的温暖，让她突然有些许不适应。大抵是因为很久没牵过手的缘故吧？她在心底暗想。
【2】
秘嘉浩在二号桥拉着青柠下了车，穿过逼仄的小巷，眼前一片灯红酒绿，这是她所陌生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城还有这样一个秘密基地。
秘嘉浩在她睁大双眼、长大嘴巴时，得意地笑，“小丫头长见识了吧？”
“喂，要不要进去？”他故意提高音量。
“你有钱？”
“有啊，和女人出来，男人当然要带足够多的钱。”说这话时，他俨然一副大人模样。
“别叫我女人，烦躁。”她怒瞪他一眼。
“好好好，小妹妹，我错了行不行？”他装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你到底要不要进去？”
“还是别了，酒吧诶，少儿不宜。”她将头摇成波浪。
“真是麻烦！”他拉着她的手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秘嘉浩确实霸道，但青柠也确实愿意。有些冲动，只能发生在最透明的少年时代，那时候，因为心仪之人的一句话，都会高兴好多天，也会因为对方一个小小的要求，奋不顾身地上前。
才到入场口，青柠就听见强劲的音乐，她突然有些后悔了，脚步也放慢了许多，小心翼翼地跟在秘嘉浩的身后，像极了受惊的小猫。他感觉到身旁之人的紧张，只是收了收自己的手指，算是给她鼓励。
终于穿过拥挤而喧闹的人群，他们来到一个坐有十余人的位子，中间的大个子见他们到来，招呼着旁边的人让座，“浩子，迟到自罚三杯。”说着便递给他一杯啤酒。
秘嘉浩也不辩解，端起酒杯就往嘴里倒，看着他的动作，她咽下了想说的那句话——喝慢点。
秘嘉浩刚放下酒杯，大个子就竖起大拇指：“还是浩子豪爽，你们学着点。”
于是，小桌上又恢复到之前的热闹状态。青柠看了眼秘嘉浩残留在嘴角的酒渍，想伸手，最终却什么也没有做。
期间，主唱换成一个银发少年，唱着Taio Cruz的《Break yourheart》，场下有人欢呼尖叫，有人摇头晃脑直接跳上T台。他们一行人有几个也跟着跑向升降舞台，身体开始有节奏的摆动起来。
秘嘉浩见青柠不动，便要上前拉她，她挣扎了两下手腕，他便松了手。酒吧内很吵，他附在她耳边大声喊：“那你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青柠点头，便挪了挪身子，好让他出去。
那天的最后，秘嘉浩带着青柠出来时已经是深夜，她心里很是忐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家跟父母交代。身旁的少年却一脸的不在乎，狂妄地拉着她走在大街上。
【3】
秘嘉浩最后想出了一个烂俗的理由，说自己突然肚子疼，让青柠陪他去了一趟医院，结果打完点滴就晚了。
青柠在心底骂他白痴时，她父母竟然破天荒的相信了，还柔声问：“嘉浩现在没事了吧？”
秘嘉浩礼貌地点头说：“阿姨，我没事了，怕她一个人回来不安全，就送她回来，那您和叔叔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点也看不出撒了谎。
青柠感叹母亲的智商，他要“没好”还能站在这儿胡说八道？正默默在心底嘟囔时，就被秘嘉浩推进了家门，然后他就哼着小曲儿乐颠乐颠地走了。
隔日一早，秘嘉浩便早早的等在了她家楼下。他冲着厨房阳台上的阿姨喊：“阿姨，她还没好吗？”
“你等下，我去叫她。”说完就转身走进客厅喊，“柠儿，你麻利点，嘉浩等着你呢。”
青柠喝完最后一口牛奶，匆匆往楼下跑。心里十万个不乐意，都怪那臭小子，害得她熬夜写作业，结果起晚了。
“快迟到了！”秘嘉浩说着就拉着她跑。
青柠只得用左手抓好书包的肩带，以免跑起来书包左摇右摆麻烦。好不容易跑到公交站台，车刚刚离开。秘嘉浩见势就要追赶公交车，青柠弯下腰不停地喘气，直摆手：“不行了，跑不动了。”
秘嘉浩阴险一笑，“那就等迟到好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听要迟到，青柠如打鸡血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拔腿就往前跑。他看着她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等等我！”
即使她拼尽全力也没追上车，等他们跑到下一站时，另一辆公交刚好停下，青柠不用想也知道，这次是真的迟到了。
那天的最后，五楼走廊上，一男一女并肩靠在墙角，女生低头认真看着课本，男生调皮地探过头，从远处看很是般配。
青柠抬头，天空像是被飓风吹了整整一夜，干净的没有一朵云，唯有彻底而纯粹的蓝色。真好看，就像身旁少年的蓝体恤衫。
【4】
青柠从来没有否认过她是喜欢秘嘉浩的，从娘胎出来，他们就认识，而且他也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大到上学，小到买糖，只要一抬眼，他就在不远处。
所以，她以为，这辈子，他也不会为别人添水倒茶。
日子如同指尖的沙，一不小心就溜走了。离高考还剩下不到一个月，青柠已经很久没有跟秘嘉浩去酒吧了，算一算应该也有小半年了。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模拟考发挥失常，母亲重病，父亲忙着应酬。一时间，她就像乌龟，要活着就必须有坚硬的外壳。
每到夜里，她都会失眠，做梦脑子里都是试卷以及母亲苍白的脸。屋外依旧灯光闪烁，她时常望着黑漆漆的上方，不知道该怎么自我调节。
五月的最后一天，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栀子花香。一放学，秘嘉浩就拉着她往酒吧跑，她本想拒绝，可拗不过他，就只好随他去。事实上，她已经期待很久了，等他带着她去疯狂一下，即使她依旧如过去很多次一样，只是坐在角落，但看见充满活力的他，她的心，也跟着晴朗起来。
秘嘉浩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到角落，这儿不容易被发现，但却是纵观全场的好地方，他是提前预定的位子。
刚坐定，他便要来了啤酒，端起酒杯瞄向右上方的角落，“呐，那女生怎么样？”
青柠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个发黑肤白的女生，因为隔的太远，她的视力不算好，只能勉强看清轮廓，“你说那个黑色直长发女生？”
“对啊，怎么样？”他凑上前问。
“应该不错，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看妹子了？”青柠鄙夷地望着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紧张。
“什么叫应该啊？”他露出不满的神色，自动屏蔽她的后半句话。
“我打算追她！”他猛喝一口酒，看着那个女生自顾自地说。
青柠倒吸一口气，喝到嘴边的水直接灌进喉咙，呛得她直咳嗽。秘嘉浩好笑地伸出右手拍她后背，打趣道：“你不会吃醋了吧？”
“你……滚”她一边咳一边吼道。
她用尽力气喊出的两个字，却是违心话，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就这样被他当成玩笑说了出来。她就像丢了盔甲般，手足无措。
“你看你，呛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伸手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青柠尴尬地笑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在流泪。二十五摄氏度的酒吧，她突然觉得好冷。
高考结束，青柠如愿去了青岛。临走前，她假装淡定，打电话给他：“你送我吧！”
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谁呀？”
随后便没了声响，十秒之后，他应：“好！”
青柠想他刚才应该是小声跟那个女生在解释什么，这样一想，她鼻子突然一酸，“不用了，我还是让我爸送吧。”
“叽歪个毛线，说送就送，你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叽歪了？”从电话里听，他还在笑。
青柠有点难过，什么时候开始，我跟你说话，都要变得小心翼翼了呢？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抓紧手机，“我们吃个饭吧，我，好像还没看清楚她呢！”
那晚，三个人挤在万人大排档里，青柠看着他为她添水倒茶，看着他替她剥好虾，看着他帮她拂去脸颊上的碎发。真遗憾，自己不是那个让他用心呵护的人。
【5】
隔天，机场送别，青柠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抱一下吧！”
秘嘉浩就大方地上前拥抱着她，她环住他的腰，把头拼命往他怀里靠，以后，再也没理由拥抱了吧？
“记得想我。”她推开他，捶了他一拳。
“遵命！”他依旧一副欠揍的模样。
只有青柠明白，这句“记得想我”本是她心底的“我会想你”，再见，嘉浩！
后来两人的交集甚少，可青柠喜欢去酒吧，看着周围热闹的人，她明白，他们跟她一样，都有一颗孤单的心。
真奇怪，以前他带她去，她打心底里不愿意。而现在，她却钟情这个地方，在这里她终于可以卸下面具，面对真实的自己。
就算这样，她也从来是滴酒不沾，她只是静默地坐着，看着那些躯壳在深夜中堕落，看着他们沉沦，而她，只是看着。
大一的寒假，她回家，主动拉着他去酒吧。他很是诧异，却也不想扫兴，他兀自上T台跳舞，她依旧只是看着。看着眼前这个人，思念仿佛一下平复了许多。
有胆大的男人过来搭讪，她头也不抬地回绝，那人要面子，死皮赖脸地说：“美女，你太不给面子了，不出去玩，喝杯酒总可以吧？”
青柠依旧不理，那人铁了心要跟她耗到底，无奈，她只好端起秘嘉浩喝过的酒杯，斟满酒，一饮而尽。
男人知道她不是好勾搭的主儿，于是见好就收，摇摇晃晃地寻觅下一个猎物。
夜晚的街道灯火辉煌，走在寒冷的柏油路上，青柠觉得好冷，好冷。她伸出手拽着身旁秘嘉浩的胳膊，“你走慢点。”
事实上，他走得一点也不快。他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她，脸蛋因酒精而泛红，她看见他眼中的自己，没有躲。
下一秒，他停在了离她的唇一厘米之外，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喝醉了，笨蛋！”
原来是逗她玩，她尴尬地笑笑，脑袋也清醒了不少，“我没有喝醉！”
他拽过她，钳住她的胳膊，生怕她会跌倒，“好好好，你没喝醉！”
青柠突然想起之前，每次吵架，他总会先一步低头。于是话也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秘嘉浩呆愣不到五秒钟，很快反应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看来醉的不轻啊！”
青柠身体僵硬片刻，而后哼哼唧唧说了些神经质的话，惹得他哈哈大笑。原来假装喝醉，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6】
回到学校后，青柠依旧会去酒吧，依旧在夜里睡不着，依旧想着秘嘉浩。可是，那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岁月就这么轰烈地碾过了一个又一个生命中的切片，冗长的夏天一个接一个在一群飞鸟划过天空的时候过去了，好像要永远带走那些美好的过往。记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朦胧。
那些栀子花开的日子，像是颜料褪了色，失去了原有的美丽。嗡嗡的蚊虫音，像是被人禁锢般，围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秘嘉浩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国庆节我结婚，记得来！”
“好小子，毕业就结婚！”青柠说完，急忙挂断电话。
她烦躁地冲进酒吧，坐在了以往的位子，打开啤酒，一股脑就往嘴里灌。许久之后，有人过来跟她说话，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了秘嘉浩的脸，她冲他笑，他也对她笑，并把手伸向她的大腿。她依旧笑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她的秘嘉浩，真好。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酒瓶爆裂的声音，但她实在睁不开眼，就那样沉沉睡去。
醒来时，头还疼的厉害，抬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她急促地跑下床。
恰好，阿勇推门而入，“醒了？来，喝点粥，暖暖胃。”
青柠努力回忆昨晚的事，却毫无头绪。末了，她才从他口中挖出自己喝醉，差点被非礼的事。她尴尬地对阿勇说了句谢谢，便急着下床。
“你一个女孩子，以后别往酒吧跑了，多不安全，幸亏昨晚我刚好看见。”阿勇一脸认真的说。
“嗯，谢谢你！”
青柠定定地看着床单，沉寂而忧伤。
她突然想起秘嘉浩，那个在课桌下悄悄递给她纸条的秘嘉浩，拉着她穿过无数大街小巷的秘嘉浩，摸摸她的脑袋骂她笨蛋的秘嘉浩，即使迟到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秘嘉浩，只要有困难就会伸手帮她的秘嘉浩。
然而，再也没有那样一个秘嘉浩了。
后来，青柠喜欢上了安静，习惯上了一个人。
也许故事到这里还没结束，就像他在纸条上写的:你如孤岛，我似鱼。五月还没结束，就像未来还没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