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红豆回到酒店,顺手倒了一杯酒,她就一直这样,酒不离身,反正下午没有工作,喝醉了,可以睡个好觉,可是偏偏今天,连喝了两杯,都没有一点困意。索性拎起包,四处转转。安红豆出去酒店大堂那一刻,其实常周刚好在门口泊车,于是乎,他几乎又是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飘出去的。
北京的9月下午,马路两旁的树木开始齐刷刷的掉叶子,安红豆就这样踢着叶子漫无目的走,像极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路过花店的时候,她顺手买了一束满天星,粉紫色,一簇簇,不惊艳,却开得热烈,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在酒店二楼露天的咖啡厅找了个位置,要了一杯咖啡,从包里拿出一本《白香词谱》。半倚着沙发,吹着下午三四点的暖风,居然,悠悠的睡着了。
常周是看着安红豆走进咖啡厅的,只是,她毫不注意他,那时候,他正跟客户商谈合同细节,待他忙完,发现安红豆居然半倚着沙发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书,身旁放着包和一束花,是一幅极美的图画,沉静而恬美。他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的盖在她身上,然后在她对面坐下,一边仔细研究着手里的文件。
过了好一会儿,安红豆才醒。发现自己身上的西装,又瞥见了对面正认真看文件的常周,她唰得又脸红了,抚了抚耳旁的发丝说,“谢谢啊……”。
安红豆说着便把外套递过去给常周,然后起身准备结账离开。
“安安……”,“嗯,”虽然不习惯,安红豆还是礼节性的回应了。
“要不,一起吃晚饭,就在这儿”。常周说得很肯定,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减肥,一般晚上就吃点水果,谢谢……”。“那去喝汤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好的汤店”。常周再次请求。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把我的东西寄存到前台”。刚走出酒店,外面已经夜色朦胧了,“来,把衣服套上,你穿得单薄”,常周说着便把衣服披在了安红豆的身上。安红豆这才觉得,这衣服上淡淡的香水味,很好闻,如果猜得不错,是阿玛尼的寄情系列,有雪松和苔藓的木质清新,安红豆感觉瞬间就精神了。安红豆有轻微的脸盲症,记住一个人的长相比正常人困难,但是却有敏锐的嗅觉,能很轻易的分辨出各种气味,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对一个人的喜好,很大一部分的判定来源于气味。至少,此刻的淡香,是她喜欢的。
他们就这样的并排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无非是问,你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常周说他经营一家小型的公司,至于具体做什么业务,安红豆并没有问,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问不问似乎都没有必要。安红豆说她做助理的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写文件。
汤确实很好喝,就在人大西门旁边的巷子里面。借着汤店亮堂的灯光,安红豆第一次认真的看了常周。这是一个棱角很分明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镜,高鼻梁,头发理得很短,下巴留着一小撮胡须,皮肤略微有些黑,穿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背一个双肩包,搭配这件银灰色的休闲西装,倒是刚刚好。
吃完,他们便起身往回走,经过人大西门的时候,安红豆说:“我们到学校走走呗”。这大概是毕业6年来,安红豆第一次回母校,她是个伤感的人,与其触景伤情,她会主动选择回避,她就一直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进了校门,安红豆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说这是哪哪个楼,有什么来历,常周忍不住问了:“安安,你对这很熟啊”。常周总想在前面加一个称呼,这样显得两人不至于那么疏远。
“嗯,我以前在这读新闻”。
“那安安一定有很好的口才和文笔了”
“口才,倒是没有,除了工作上不得不说的时候,文笔的话,反正都是工作需要。”
“安安就是谦虚呀,我其实很喜欢诗歌”。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安红豆几乎脱口而出。
“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常周下半句接得很顺利。
“你也喜欢顾城”。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接着,他们谈了许多,从顾城,海子、舒婷……,“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到“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其实一路来,是安红豆说的多,安红豆喜欢诗词,如痴如醉。常周只是安静的倾听,他像一个忠实的听众,却被深深吸引。
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很远,在校园里兜兜转转一个来回了。
“安安,累吗?要不要休息会……”常周指着不远处的木椅。
“好啊,坐会。”
晚上刮起北风,虽然是早秋,仍然有些凉。安红豆礼节性的问常周,“常先生,衣服都给我了,你冷不冷呢?”
“不冷啊,我热爱户外,经常锻炼,身体还不错,你就太瘦弱了。”
“叫我阿常吧,我家人他们都这么叫。”常周补充道。
“啊……好,阿常,可是……。”安红豆有点自顾自的说。
“反正名字就一个代号嘛,安小姐,常先生的,我们又不是客户关系,我们现在应该是朋友了,是吧?”常周笑着道。
“嗯,是……阿常。”
坐了一会儿,安红豆便提议往回走,她确实有些乏了,常周就并肩走在旁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咖啡厅出来那会儿,常周还能闻见安红豆身上的酒味,现在倒只是发梢飘出来的淡淡香味了,这夜色是越发的撩人了。
回到酒店,安红豆在前台取了之前存放的花束,常周抢先刷了电梯的门禁,然后问,“安安,你住几楼呢?”
--16层,衣服先还给你吧,等下怕忘记了。安红豆回答。
--你先穿着吧,你穿这么单薄,出现在楼道里,晚上不安全,你明早直接放酒店前台,我会去拿。
--嗯,那也可以。
电梯叮咚一声打开门的时候,安红豆低低的说,”谢谢常先生的晚餐,晚安。”
常周几乎是看着她的半截裙摆飘出去的,然后他按了自己的楼层,17层,其实他就住楼上。
安红豆回到房间,先摆弄好花束,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在飘窗上,又倒了一杯酒,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光影中的北京城,如此迷人。可是热闹是别人的,好像自己什么也没有,最多算是一个过客吧,阿常,大概也一样。她想着,又有些失落了。过了一会,便起身,用纸袋将阿常的银灰色外套装好,然后顿了顿,掏出钢笔,扯下一张便签字,写道:“常先生,谢谢你的衣服,草在结着它的种子,风在摇着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便十分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