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年的时候,我长得黢黑,衣服脏的要死,人跟地里埋的石头一个土样。
那时,家里养了一只大黄狗,两只猴子,五只狐狸和数不清的草狸,它们都是我的玩伴。
大黄狗有半人高,吼声吓人,拴在脖子上的麻绳从来没松开过,有时候它觉得无聊了,会寂寞的日拴住它的矮树桩,咣咣咣的,日子久了,树都被撞弯了。
我爸说,离狗远点,当心它把你身上的鸟吃了,吃了,你就再也不能站着尿尿了。
我蹲下来瞅着狗,它趴在地上,耳朵耷拉着,傍晚的阳光,像木梳子,梳的大黄的毛,明亮发光。
我知道,它不会吃的。
因为刚才在它的瞳孔里,我瞧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影子,虽然脏,但是一双大板牙,白的可爱呐。
每天天没亮,我就会手里牵着一只猴,肩上跨着一只猴,去小树林深处,一个天台找认识的老爷爷晨练。
印象里,老爷子始终穿着一身白褂,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
每次,老远见到我,都会笑笑说,哟,今天孙猴子又带着小猴子来啦。
我把拴猴子的绳松开,佯装生气,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不出声。
猴子们在树下捡着树籽,边捡边嗑,嗑了一个又一个,嗑累了,母猴就给公猴抓虱子,抓的公猴龇牙咧嘴的,就知道傻乐。
太阳微微隆起,会打散树林里的水汽,整个小树林里,松籽味儿会变得比家里炒的肉还香。
那会儿,我遍拍拍屁股上的灰,吹着口哨叫猴子回来,该准备下山了。
老爷爷还在打着太极,一圈又一圈,笑着说,哈哈,我们孙猴子,要回自己的花果山啦。
我大声回他,回啦,回啦,回花果山啦,不跟你个老神仙玩啦。
厂子里,养着成群的草狸獭,一个个吱吱的叫,模样像吃胖的老鼠。
季节交替,草狸会散发出动物特有的腥味儿,熏的院子里狐狸直不起腰,大黄没有精神。
我唆着冰棒,走过一个个草狸的小房间,感觉就像首长,就是味道差点意思。
草狸每胎都能生两三个,我爸跟我说,等下一次夜里,草狸生小崽子的时候,他会叫醒我,让我看小草狸獭的蠢样。
我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摇椅旧了,发出的声音都像极了老人家。大黄趴在我旁边哼哼,公猴跟母猴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狐狸和草狸们对着放动物特有的屁,腥的人眼都睁不开。
我心里想着,很快就能看见小草狸的样子了,到时候拿去给老神仙看看,让他闻臭不臭。
下午的阳光,照的人懒懒的,想着想着,也就乐的睡着了。
可是最后啊,我还是没有等到草狸生小草狸。97年的时候,街上都是石灰的味道。一卡车一卡车的沙石,将门前的土路压出了两条深深的轮印子。
有一天下午,一伙人进厂里,跟爸爸他们吵架,吵的越来越凶,后来两方动起手,打的尘土飞扬。
大黄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把矮木桩连根拔起,我看着它飞奔进人群,站在爸爸面前,咬那些人的裤腿,模样是我不曾见过的凶狠。
后来,砰的一声枪响,大黄就倒了。
我呆住了,我挣脱母亲的手,跑过去,轻声叫它名字,大黄,大黄。
我以为它只是像以前,每个下午那样,阳光照的太舒服,睡着了罢了。
它太懒了,为什么这次,我叫了这么多声,它都不应了呢。
大黄,大黄,唤着唤着,我就哭了。
自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大黄。听父亲说,大黄没的那天,猴子们他都给放跑了,放树林里去了,那里有吃不完的松籽和露水。
后来
我说,爸,那我呢。
他说,你该上学了。
我说,学校里会有大黄和小猴子吗?
他说,你把大黄和小猴子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他们听完就会喜欢你了,一辈子都爱跟你玩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