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
关于几位天才艺术家的叛逆和探索,在当时,人们都觉得这群艺术家发疯了,后来,人们才发现,他们是先知先觉的天才。他们早就开始了艰难而寂寞的探索,他们转向对自己的内省,沉醉于对人类心理奥秘的深层体验。以新的方式看问题真的很难。习惯、学校、日常生活、理智和懒惰,所有这一切都突然会成为阻碍。我们一定不要忘了,我们所熟知的可能不过是一种障碍。请你记住普鲁斯特的话: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找到新的景色,而在于换一种新的眼光。
内容
我们正在读《阁楼上的疯女人》这本书。我们在前几讲主要谈的是女性视角。可以说,转换视角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再来告诉你,转换视角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有很多敏锐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做了不少令人困惑,甚至令人愤怒的尝试,过去,人们会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文学家和艺术家在故弄玄虚,但是,科学发展表明,艺术家的直觉常常是非常准确的,科学家反而是后知后觉的。
我们来把视野进一步开阔一下,体会一下当我们把视野转换之后,能够有哪些与众不同的体验。
1.普鲁斯特的小点心
我先来介绍一位法国文学家,他叫普鲁斯特。普鲁斯特30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因为得了哮喘病,他只能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他的代表作《追忆似水年华》写得令人望而生畏地冗长。出版商刚接到书稿,几乎绝望地问: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花30多页,写他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觉?
这本书中最有名的一个桥段写到,普鲁斯特喝茶的时候尝了一口叫“玛德琳” (madeleine)的小点心。带着点心渣的一勺浓茶碰到了普鲁斯特的上颚,顿时让他感到超凡脱俗,风轻云淡,就是这一点点小小的糕点,唤醒了他对童年的回忆,他想起了姑妈的老房子、乡间小路、花园里的花、河上漂浮的睡莲。普鲁斯特长久地沉浸在对回忆的玩味之中,他敏感地察觉,记忆并非是连续的,也不是录像机一般真实的复制。记忆中充满了错觉,比如当他写到恋人艾伯丁的时候,隐约记得艾伯丁有一颗美人痣,但那颗痣到底长在哪里呢?一会儿,这颗痣长在下巴上,一会儿又到了唇边,最后到了眼睛下面的颧骨。普鲁斯特承认:越是回想,记忆就变得越来越不精确。
神经科学的发展印证了普鲁斯特的猜想。普鲁斯特对记忆的观察令人吃惊地准确,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出现“玛德琳效应”是因为味觉与嗅觉直接与海马体相连,而海马体是大脑长期记忆的中心。还有,我们总是喜欢把记忆想象成不可磨灭的印记,其实记忆不过是我们对过去的想象,很可能,我们对记忆的每一次想象都会和原有的事实离得更远。一遍又一遍,我们都在修改着对往事的记忆,直到往事变成我们编织的故事。
2.新锐艺术家的无畏探索
在19世纪后半期和20世纪初期,出现了一批像普鲁斯特一样的现代艺术家,他们的探索远远超越了那个时代。
举个例子来说,著名画家塞尚会持续几个小时盯住苹果看。他自负地说:“给我一个苹果,我就能震惊整个巴黎。”1910年,塞尚的画作第一次公开展出。当时的报纸评价说,塞尚先生的作品“除了可以为病理学学生和研究变态课题的专家提供素材之外,别无他用”。再举个例子来说,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刻意地惹恼他的听众。连小孩子都能听出来斯特拉文斯基的曲子充满了不和谐音,但他坚信噪音也是音乐。他按照自己的理念创作了一曲《春之祭》,第一次公演的时候,观众一片哗然,保守的听众和新潮的听众当场厮斗起来,还没有演完,剧场的人就都走光了。
我再来举一个例子。美国文学家格特鲁德·斯泰因是一位富家女子。她曾经在著名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指导下学习心理学,在《心理学评论》上发表过论文。斯泰因小姐聪明勤奋,但她慢慢地对临床医学失去了兴趣。她的医学笔记写得晦涩古怪、不知所云。一位教授看了她的笔记之后说:“不是我疯了,就是斯泰因小姐疯了。”斯泰因小姐转向文学创作,她兴致勃勃地玩弄文字游戏,她的餐盘上印着自己的作品:“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当时的人们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啊?
多年之后,科学家们才发现,这些疯子一般的现代艺术家们远远走在脑神经科学的前面。他们是一群先知,在朦胧的摸索中,他们已经接触到了意识的本质。
理性主义的代表笛卡尔认为,灵魂和身体是分离的。我思故我在,身体不过是一具皮囊。可是,美国诗人惠特曼很早就告诉我们,灵肉是无法分开的。他在弗吉尼亚州的部队医院里做志愿者,照顾伤兵,每天目睹手术台上四溅的血滴、耳闻伤员们的惨叫,眼睁睁地看着无人认领的尸体腐烂发臭。惠特曼敏锐地注意到,很多士兵失去了肢体之后,会出现一种幻觉,仿佛自己的肢体还在。
科学家后来做过一个实验:一群牌手摸牌赌博,若依理智,大约摸80轮牌之后能找出赢牌的规律,但要是顺应感觉,大约摸10轮牌,当拿到好牌的时候,手就会格外紧张。科学家在受验者的手上接上电极,这样就能测出手上的导电率。果不其然,摸牌的手指部位导电率最高。这个实验表明:通过身体生成的无意识感觉会先于有意识的决定。有趣的是,惠特曼有一首诗就叫《我歌唱带电的肉体》。诗中写到:“身体是带电的,我们的神经伴随着微量电压的起伏在歌唱。”——他怎么知道的?
再说回塞尚,他坚信传统的绘画没有画出事物的本质。我们的眼睛并非构造精巧的照相机,如果你长久地注视一个事物,你可能会发现,左眼看到的和右眼看到的其实并不一样,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有天然的盲点。人类的大脑再次欺骗了我们,通过后期加工,大脑使得我们相信,所见到的都是事实。塞尚晚年画的圣维克多山(Mont Sainte-Victoire),色彩氤氲,迷蒙一片,但我们却仍然能够辨识出山水的秀姿。事实证明,塞尚是对的,他画的才是我们真正看到的东西。人们原本以为他画得失真,后来才认识到,我们之所以不能接受他的创新,是因为他画得太过真实。
再来看看斯特拉文斯基,他之所以故意引进不和谐音,是因为他不相信只有和弦才是音乐。音乐的感染力在于冲突,在于给我们带来困惑,如果我们只是接受“悦耳”的东西,那就只能越来越沉缅于怀旧金曲。现在我们也知道了,斯特拉文斯基是对的。音乐是由大脑创造的,大脑几乎能够学会聆听任何东西。多年之后,《春之祭》成了好莱坞动画片的主题曲。
那为什么斯泰因小姐要说:“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呢?1956年,麻省理工学院的语言学家乔姆斯基声称,他发现了语言的深层结构。乔姆斯基的理论和斯泰因小姐的文字游戏不谋而合。乔姆斯基讲到,人们一直以为语言是约定俗成和后天习得的,但真实的语言结构隐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智深处。我们每个人,就像电脑一样,在出厂的时候就预装了一套语言体系。极端而言,所有的语言在结构上都是一样的。
乔姆斯基的理论石破天惊,人们最初将信将疑。20世纪80年代,科学家发现在尼加拉瓜有一群失聪的孤儿,他们后来进了一所聋哑学校。所谓的学校,却没有什么老师。这些孩子从来没有学过语法,他们也听不到别人说话,但奇迹出现了,这些孩子之间开始打手势互相交流:他们发明了自己的语言。低年级的孩子追随高年级的孩子,这套自我生成的语言变得越来越复杂、精巧。斯泰因小姐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每个人都一遍又一遍地用无穷的花样重复诉说着同样的事情。”如今,人们终于相信她的话了: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
零秒思考
1.艺术家呈现出来的,居然在科学理论上得以印证,几个有趣的故事,仿佛神喻,什么就是什么,是有深层意识的本质。
2.普鲁斯特的冗长和记忆,在当下耐住性子观察感受,谁知道看得到的也不一定是真想,记忆也许是自己编织的美丽故事。
3.没有新的景点,缺少发现发现的眼光。是发现发现,怎么去发现?这篇脱离第二性,只是神经科学就充满惊奇。
20190421 0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