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没有脸?”陈一放下手边的《泰戈尔诗集》,侧过头看着我的画纸。
一身白色长衫的青年坐在轮椅上,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侧,隐隐约约倒映出一点他的影子,窗外是疯狂生长的爬山虎,细密的大叶子几乎盖住了整个窗子,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缝隙中漏了些许。
年轻的男子身姿挺拔,很瘦,肤色不算健康。膝上展开一本书,一手捏着纸张,一手捧着书沿,但却没有画出五官,空空荡荡的脸孔,却仿佛能看出无数人的影子。
我将爬山虎上完色,闻言,搁下笔,有些无奈和苦恼。我偏过头看向陈一:“我不知道该怎么画……”
他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就像画其他人一样,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不就可以了吗?”
我摇摇头,将画纸递到他身前,指着那本应该有完整五官的空白处道:“看这里的印子,我尝试着临摹,但画完我就发现,不论是写实还是漫画,都……”
我卡住了。
陈一看着我手指边淡淡的铅笔痕迹,若有所思:“都发现这些都不是我,对吗?”
我猛地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但却无法否认。
不论是唯安还是White-T恤,他们的脸孔哪怕不是素描写实,我也可以很轻易地辨认出画纸上的那些人物就是他们,不仅仅是因为出自于我的笔下,更多的,是一种冥冥中的感觉,那些画面,那些场景,那个扬眉笑着的女孩,那个扶着单车的少年,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但陈一没有。
哪怕我想要照着他的样子,给他安置一副极其写实的面容,却发现,我无法把他识别为陈一。
像是千万朵花中,我能轻易找到一株叫唯安,然而现在有一株名叫陈一的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无法让自己相信。
陈一似乎不需要我的回答,他从我手中拿下那副画,轻轻放回桌上:“那就随它吧。没有面孔,其实也是一种面孔。”
我有些泄气,但却没有更好的的办法。
“这样也好,日后绘本出版,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陈一很自然地拍拍我的肩膀,语声平缓而温和。
闻言,我将其他部分的颜色尽数描绘完,最后小心地把陈一的五官空出来,很浅地混了些肤色和阴影。
“好吧,我知道了。”我将笔搁在一旁,把画纸转向陈一,示意他再看看。
陈一点点头,浅浅地弯唇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看了眼他身上穿的灰色长衫,长长的,两侧垂落在轮椅边,身前一部分则随意堆叠在腿上;下身也很简单,白色的阔腿长裤,和长衫一样的棉麻材质,看着非常舒适且柔软。
陈一脚上只穿了黑色的袜子,常穿的布鞋在身后的书架边上。
他不喜欢穿鞋,四季如此。到了冬天,就开着一个水壶大的小暖炉,窝在软塌塌的单人沙发里,两脚搭在暖炉边,就这样待一天。
陈一今年才二十七岁,但他的生活,像极了别人七十二岁的样子。
“明天我去芜溪市,出版社的编辑约了吃个饭,后天再过来了。”我将晾干了的画稿收在随身背的手提袋里。
陈一没说什么,简单地点点头。
他对所有琐事都不感兴趣。
“画完这本《夏天》,鹿呦呦就封笔了。”我尽力说得很自然很随意,借着收拾东西的功夫,避开陈一突然凝实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