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过后山,都会瞅见一个婆婆。
她时常一个人坐在那。许是路过的次数多了,后来望向她时,她总冲我笑着,我便也回之一笑。
再后来,只要去后山散步,路过时,目光总会下意识地搜寻她的身影。而她常年待在平房里,坐在她的轮椅上,很少出门。
我一度以为她无法走动,不能想象她如何做到一个人生活。直到,我瞧见她扶着轮椅出了门,才晓得她更多的是腿脚无力,若意志坚定尚能照顾自己。
那个略显狭窄的小屋,只有晴日里才足够亮堂,阴雨天气时,我常常要很专注地边瞧边寻,有时甚至得稍停一停。偶然见她靠在背垫上,隐在微暗处,很难看清她的神情。一瞥中,也只能注意到,水泥地面干净,没有灰尘的痕迹。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电饭煲。
有次,我走过时,刚好瞅到她一只手向凳子借力,半边身子靠在桌旁,另一只按动电饭煲的开关。听见门外的声响,她转过头,左脸正对着我,眼神交接时,她的眼里有什么呢?也许是诧异,又或许是老时独坐的孤寂。
时光就在这涌动的暗波中悄悄流转。
印象中,也有个似她般瘦小的身影。大约六七十,岁月在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疤痕,但笑容极其温暖,看起来便和蔼可亲。她也常一个人,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身旁放着一把小凳子。她总是静静地,眺望着能通向对面一百米处远宽阔马路的路口,听着尽头人声哗然。而我也看向她,看向她家门前高高的枣树,看向那条恐惧的弯路。
那时我尚在中学,回家时,时常害怕那条小路,只因转过她家,几里远,再见不到人家。有时偶尔听见山上有人挥镰伐竹的铛铛声,可毕竟遥远,自己终究要一个人面对漫长而孤寂的险路,对抗时不时会出没的虫蛇,路中的水牛。
她有时也会询问几句,更多的还是一个人在门槛上默默地坐,专注地望着,好似在等个可以闲聊的故人,偏偏相识者各有各的生活,于是,她目送一个又一个路过的人。
也许在等,等谁呢?我不知道。
与后山婆婆不同的是,她是没轮椅可坐的。她灵活地使用膝盖高的小木凳,出入客厅与厨房。我瞧不见她的生活起居,旧时的木板房太矮太潮,光线太暗了。她坐在唯一的光亮里,身后一片黑暗。我不知道,她听了多久的雨声,见了多少次风摧残枝叶、枝发新芽,守了多少回枣红又青。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便再没见过她了。那棵枣树高大碧绿,枝干也渐渐显露出年代的厚重感,旁边呢,新蹿了一棵棵小苗。风一吹,绿影摇曳,哗啦哗啦,生气便飞上了屋顶。
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我以为自己忘了,那些记忆,原来,只是潜伏着,等待某个时机破土而生。
如今,木屋还在,枣树也在,那个坐在门槛上的人杳杳无踪。
逝去,悄然无声。如,一片叶落,沾了泥土,最后,茎也见不到了。
雨后,实在是清爽。山间的风、远处山峦的青影、穿破云层的日光、淌着雨露的草叶、清新明朗的夏野,悄悄治愈了流在心间的逝去的哀伤与茫然。
归去,只见婆婆与一人聊着天。虽听不懂她们谈论的,但我猜必然是生活中可爱的琐碎,才能让她们的笑意如此鲜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