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16

之前,已有浓郁的蝴蝶,

穿过我阴暗的甲胄,从胸肋间缓缓踱出。

被鞣制的孤寂,胆怯而奢侈。

夜的水蛭,吸食面庞和光,发出

“咻咻”的声音。仿佛在借来的时间里,

我打量你湿润而易折的腿弯。

潜入晦涩的某处,地窖之下的地窖——

(温差让我的脸敷着一层糖霜)

一只铁桶吊起的微响,锡箔纸上颤动的光斑。

而县体委篮球场改成的展厅里,

广播正发出如雷的鼾声,日光灯昏愦着,

黑暗在给空气上釉;塑料郁金香

有镜头前的羞涩,花蕊举着

高过头顶的盾牌。但更多的时刻在灌浆[1],

更绵密的黥面,闪耀于梦中破旧的墙上,

像缓缓抖动的扇子。血的锁链

在爆裂,如豆荚因发烫而轻盈的骨骼,

被她笨拙地剥开,然后礼貌地合上。

“哦,理想的浑圆不该是一种距离。”

而博物馆只存活了两天,篮球击中篮板

迅速地反弹。多年以后,震昏在地的

灰色孤马,因梦可怖的回访,

鼻翼轻轻翕动。

2012.3

寄 北

我已无力于神秘地失踪,亲爱的。雾气翻耕

我的毛孔,灰蒙蒙的电闸,在寒冷中颤抖了一夜

裹在街灯橘色的光柱中,就像落难的火车

驶过昏愦的隧道,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一闪而过

身体是锈蚀的古塑像埋在地面以下的部分;

晨风开始抛洒银鱼,而黑暗的蜂鸟还在扇动翅膀,

但并不移动。最初的爱抚,约等于两场雪崩源于

一枚胸针,约等于,带钢盔的孤胆士兵营救出

自己的同伴,枪口还冒着烟,骄傲,却竭力显得

并不大惊小怪:“嘿,你得请我喝一杯。”

而命名的火炬,正从高处凿成方形的洞里递出来,

无人去接,它越烧越旺如一簇树冠,一种声响

溢出油脂,我们无意中学会了乘凉与倾听。

路面开始长出鳞片,街灯停止了疲倦的圆形鸣叫并

沉沉睡去。你清脆而害羞的喘息像竹蜻蜓,

让你身体的丰盈抵消了重力,如山鸡尾巴的幻彩

抵消了一次慌不择路的隐匿。

201 0.3

涌 动

白杨稀疏的枝条中,喜鹊的巢

刺目而阴沉。光的伏兵

在那儿歇息,显然,疲惫已压倒了警惕。

他们的兵器,在缝隙中依然闪耀着童贞。

假期中的小学,如同一头假寐的

微型鲸鱼,已然喷发过。

笨拙的屋檐,像女孩的钩心鬈发,

而结了痂的玻璃稀释了一个注视。

你不善回忆,你的生活,是一座

没有帷幔的舞台。即使在北方,

时空狭促而分明,黑夜连着白昼,

仿佛钢琴的琴键,你仍旧像惧光的甲虫,

在内心的草丛深处探出螯爪。

往事是熄火的鱼雷,吃力地匍匐在

修辞丰富的水花中,而橡皮的香味唤醒

你鼻中的味蕾,并拨动记忆的葡萄藤那嫩绿的卷须

……终于,一个细节脱颖于脑海:

放学后,你被留下写检讨,

你满不在乎,“如充电器中骄傲的旧电池”[2]。

而黑夜来的太快,像一次故障,

空气中还回旋着灯管弥留之际的叹息。

你狡黠的欢乐被蒸馏,被彗星吸吮。

只剩下不洁的恐惧和书写,书写,

仿佛一停笔,窥伺在外的黑暗就将吞噬这里的一切……

命运却在这潦草中写就,你感到无名的喜悦。

你裹着黑暗如匿于禽鸟的腋下,一种例外之美。

你放下笔,如偷懒的水手,丢掉手里的活计,

眯眼感受波浪擦过船身的震颤,内心却涌动着

远山的雪线:另一种语言。

2012.2

复读中学

学生开始缅怀钨丝,缅怀一起念经的日子。寂静

缓缓溢出,“任何明净的东西使他们惊讶得目眩”[3]。

日光灯沉稳地鸣叫,仿佛无形的烙铁勤勉地工作:

“或者我教会你怎样掌握时间,只需要一枚骰子,

外加一本世界近代史,而考试大纲外的部分刚刚

接受了痛快的死刑,其中有冰激淋式的三色革命,

红蓝白。”鼻息使眼镜蒙上了一层薄雾,而在呼

吸将黑板掀动之处,青春期鸽群如同丧失了所有

性魅力的少妇,彻底坦然——它们曾在女生胸腔

的教堂尖顶长久地栖息,煽动着随时脱离生活的

热情。突然的礼花漫过,将这座复读中学裁成一

件不合时宜的衣服。副班长用一个否定句描写它:

“不合适。”同样不合适的泡芙往事发疯地向外

膨胀:突然坠地的乌鸦如同上帝丢弃的烟蒂,硬

着头皮恭迎永生的机会。无神论者刘丽同学表达

了她的不满,可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一个秘密:

她要刺杀的小神,早已死去:盛大的秋天电动着,

而礼花升得太高了,甚至高过了学生们所能望见

的星辰。当垂下的窗帘切断了空气中游荡的目光[4],

他们该如何摆脱那种“万物皆在看戏”的窘境?

2009.11

沐浴在县城

晚秋,秸秆在火中沐浴。县际公车奋起

笨拙的轮子,驶离安魂不已的天鹅村。

学生们像尖声跳起的水汽,而许诺已久

的清澈,在怀孕。耳朵里待施洗的飞鸟,

被情欲反锁着,掷人于空中。光的牡蛎

柔软、轻缓地旋转:“进城是一次沐浴,

一次无法发芽的缺席。而时光中流水的

开关,慎微着,但还是露出了破绽——

另一个隐形的人也绝尘而去!”被装置

的干净,开屏的喷头,七色的凛冽——

浴室里空无一人,但水花在响,音量大

过文明一分贝。这虚空中的棕榈,坚持

用光速来流,而梦被盗窃;造物的结构

礼貌地停着。浴池的方形嘴唇,吹拂着

被捆缚的蝴蝶,晦暗的下巴有着成年的

威仪,涟漪却老了。天花板在哭,泪水

乘坐颅内的梯子,抵达一面铜镜或裸背。

学生们被自己隐秘的火焰所温暖,振聋

发聩地演奏体内的静寂:“要接受净化

的指引,要与肥皂折腰相拥。手绘胸腔

地图:夜与雾霭,肺叶里发动机的鼻音,

一对金鱼在左心房游来游去,饕餮彼此。”

可修辞者啊,我还是宁愿靠近归程,于

蜕皮中靡集弹性,鞋子寻找新鲜的谷草,

被言语的轮滑鞋催促着,被学生簌簌发

抖的手提袋平衡着,幸免于梨子的棒喝。

且和他们一起,承受“无法驾驶的否定”[5];

仰望星空,对安排好的行程单保持畏敬。

2011.9

水族馆的伦理

章鱼的睡眠里,我的警觉,

是组装的。这复调的吸盘,

像一条内向的蛇,失踪后

留下的镍币。负了工伤的

小飞碟,排着队,停靠在

水银罐头上,停靠在时间

拐杖的皱纹里:那幽暗且

温暖的街区,游荡着齿轮。

闯入封闭的秩序让我痛心,

“地平线暴露了无消息的

使者”[6],请占用他的记忆

来喷墨。秋天稀疏像蜥蜴,

已无路可迷。光线是光线

伐尽的珊瑚,晦暗是朝着

轻而易举的胜局,猛烈地

鞠躬。游客驾驶海豚影子,

恐惧命令其加速,命令乌

云摔向椽架和枕木,摔向

一枚水底的蜡烛。入口那

只陌生的猫,代替我进入

水族馆。轻卸胡须,仅凭

混沌的雪花,预置了埋伏:

玻璃森林昏愦着,遁词离

我更近,干脆蒙上眼绣花。

2011.10

尤 物

夜色微薄,但均匀。我们听从鸟雀,

听从寻常风物,任钟摆晃绿叫人渐

悟的小松针。听从骤雨寻欢的脚步,

践踏我内部昏聩的鱼池;它们相互

撞击的样子,像亲吻。听从我虚掷

的身体,没有力气再虚掷一遍,听

从这悬挂着的脉搏,沉默的迸溅。

听从悬于高枝的尤物,坠入我曾无

数次鞠身舀水的河滩。

掀开纸张,露出隐匿着的无数绝壁,

风险如此奢侈。我听从飞翔,让皮

肤上漫开鹰翅。词语,熟睡的兔子,

像午夜时分,手捧一把干净的白面。

它们不敢靠近我,像留在我体内的

弹片。属于我的是礼貌的辞退,比

如,头颅放在衣服顶上;比如,兔

子并不相信你会听从俘虏,只相信

河流的乳房,那经验的弧线,干净

地杂着偶然性的雨痕。

然而是什么穿透眼睑,旋动钥匙般,

掀开了我体内所有的帘子?微风徒

然地浮动着,敞亮着,所有的物件

在短波中发芽,叫喊着,在加了道

黑边的镜框里,释放着静电的、肉

欲的花!呼吸调至旧频道:紧跳的

脉搏,一秒一秒蠕动的指针,已不

足为惧。我啜泣于这些爱的尤物,

除了它们,没有一种爱不是短暂如

烟圈的旅途。

2009.4

[1] “我站在容纳每一时刻的屋里——蝴蝶博物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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