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产房里传出虞紫鸢撕心裂肺的哭声,家奴仆役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接生婆一盆一盆换着水。江枫眠眉宇紧蹙,在院外来回渡步。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了,一声婴儿的鲜亮的啼哭打破了莲花坞里压抑紧张的气氛。
“生了!生了!虞夫人生了个小姐!”接生婆欣喜的喊。
江枫眠终于展颜,急步走到产房门口,接生婆将帘子撂下,把怀里娇小玲珑的婴儿递给了江枫眠。“小姐长大一定是个美人,看这额间的胎记,多漂亮啊!”
接生婆自顾自地说着,却不曾发现江枫眠的脸色已惨白如同浸了水的白纸。
“胎记…胎记…”江枫眠颤声喃喃道,“啊,你先去照顾三娘吧,我…我再看看我女儿。”
“诶,好。”接生婆忙又回到了产房里,江枫眠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孩,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在捧着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他有些不知所措,那么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此时却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一样,在这阔达的莲花坞里,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接生婆说的没有错,这个女婴十分漂亮,虽然还是一个小小的婴儿,却能从她精致的眉眼中看出这孩子长大之后,定是十成十的国色天香。
可是,这接生婆是孤陋寡闻,只觉得这婴孩额间的是一块漂亮的胎记,可江枫眠却是知道的,那不是胎记,那…那是鬼元印啊……
在修真界中,一直有一个流传千古的传奇,那便是鬼元印的传说,鬼元印是一种类似胎记的天生印纹,具有鬼元印的人体内天生有一颗“鬼丹”,在其中封印着以怨气为元的精纯法力,类似金丹,但比金丹更为神奇,因为这种鬼丹所封印的怨力不用修炼便可为之所用。但鬼元印也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弊端:如若此人的神魂不足够强大,灵力不足够强劲,那这人不等出生便会爆体而亡,极容易导致一个一尸两命的悲剧。
当然,也有很多天分极高的幸运儿,得以平安降生。但是因为鬼元印的可怕,仙门白家中便制定了一条规定:凡生来拥有鬼元印者,一律烈火焚身致死,如若神魂不散,便镇压在封雷塔下受天雷之刑,直至身死魂消。
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不公!
没有父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刚出生便到了死期,有一些胆大者便将孩子远送别处,于是在江湖出现了一个传奇了百年的地方。
那是青云阁。
青云阁的第一任阁主与抱山散人等仙家师祖是同时代的,一开始不过是因为鬼元印的可怕而自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后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便开创了一个与俗世所背道而驰的宗门世家,名为,青云阁。
灵力怨气双修,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成功者虽说寥寥无几,却也不是没有,慢慢的,青云阁的修士越来越多,能活下来的,都是凤毛麟角,都是能在江湖上独当一面的人物。后来,他们的符箓、阵法、咒法、丹药,被这些天才修士研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代,仙门百家的被青云阁的光芒遮蔽,他们感到了不安恐惧,生怕这些人回来报仇。仙门百家,度过了一段最灰暗不见天日的时光。
可这些不过是他们自己的惶惶不安,青云阁,从来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再后来,青云阁就突然在江湖上消失了,除了曾经笼罩在仙门百家诸位修士的心中的绝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青云阁的传奇,就此结束,可是它消失的真正原因,人人心里都自知,甚至还有很多人心里还怀揣着几分侥幸与骄傲:虽说是曾经光芒万丈、鼎盛于世,可是到底是敌不过百家征战,这不,还不是灰飞烟灭。
在那之后,似乎鬼元印修士都少了很多,几近没有了。据说鬼元印分七元,一元为最低阶,七元为最高阶,三元四元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五元六元至今就只有数十人,而在二十多年前似乎曾经出现过一个七元鬼印修士,但如同昙花一现般迅速消失,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从此,再没有没有七元鬼印修士。
江枫眠颤抖着看着怀中的女儿,“七…七元…焰元!”
他的女儿,竟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七元鬼印修士!
“怎么办…怎么办…”江枫眠搂紧了怀中的女儿,不知所措地蹲坐在石阶上。
“我该怎么办啊……”
“三娘,你刚生下孩子,不要太过劳累了,好好歇息吧。”江枫眠递了杯茶给虞紫鸢,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我,我怎么能好好歇息,我的女儿…”虞紫鸢面露憔悴之色,怀中的女儿安详地睡着,只不过那红色的鬼元印显得格外刺眼。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半晌,江枫眠缓缓开口:“就叫厌离吧。”
“什么?”
“咱们的女儿,名字叫江厌离。”江枫眠凝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的明亮不知是眼眸的光芒还是盛着破碎的星光。
“江厌离…厌离…”虞紫鸢喃喃低语着。
“真的…厌离吗?”
“阿离,你的胎记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知道吗?哪怕是在家里也不可以露出真容,这个灵石项链你要一直戴着它,它可以隐藏你的真实容貌。”虞紫鸢对着软榻上的小女孩儿说。
女孩儿面露疑惑不解之色,一双凤眸流光溢彩,“阿娘,我觉得我的胎记很好看啊,为什么要藏起来?”
虞紫鸢拉着江厌离小小软软的手,面露不忍之色,“阿离,你的胎记…是,是不好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到,阿澄也不能,知道了吗?”
“哦,哦…”
“乖,阿离,戴上这个项链。”
小江厌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的脸,从玉雪可爱变得普普通通。
“不好的东西,这张脸…胎记…是不好的东西…”小小的江厌离还不懂这些复杂的东西,她只能明白“这张脸和这个胎记是不好的东西。”
“阿离,你以后也不可以修炼,刀啊剑啊,都不要去碰。”
“哦,好的阿娘。”小江厌离点点头应到。
虞紫鸢轻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女儿软软糯糯的小脸,递给了她一个小波浪鼓,“那阿离先自己玩儿好吗?阿娘要去哄弟弟睡觉了。”
“好。”
望着虞紫鸢远去的背影,小小的江厌离握了握胸前挂着的灵石项链,她走到铜镜前,把项链摘下,容貌就变了回来,再戴回去,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是不好的东西吗?是不好的…脸…胎记…”
“我…是不好的东西…”
“只用幻石压制恐怕不是长久之计,等阿离大了必然就没有那么容易隐藏了,这该如何是好?!”虞紫鸢在房内来回渡步,不停摩擦着指上的紫电指环,见江枫眠端坐在一旁不语的模样,霎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还坐着干什么?!你不知道鬼元印修士一般都是什么下场吗?!阿离,阿离…”虞紫鸢声音一涩,哽咽了一声,“我的女儿啊…”
骄傲自矜的虞夫人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更别说失声痛哭,可如今,因为她的女儿,她的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人挖了出来,如同一针一针刺了下去,时不时隐隐作痛。
“哭吧,三娘,哭吧,”江枫眠轻轻抚摸着虞紫鸢的后背,突然发现,她瘦了好多。
“若是从前,我们还能想法子把她送到青云阁去,可现在,该怎么办啊……”
“总会有办法的,三娘,一切都会好的,阿离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阿姐!”
“师姐!”
任江澄和魏无羡在门外“砰砰”拍门,江厌离豆大的汗珠满脸流淌,不知所措地惊慌寻找,嘴里颤音连连:“哪儿呢,幻石,在哪里…”
“在哪呢?到底在哪儿!我只是沐浴时把它摘下来了,怎么就不见了……”
“阿娘说过的,是不好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见的…”江厌离害怕得浑身发抖,躲在了床底下。
“师姐!你没事吧师姐!师姐你怎么不出来?”门外的江澄和魏无羡还在砰砰拍门。
“不要…不要再拍了…不要…我,我不要让别人看见这幅模样……”江厌离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宛如一只受伤的雀鸟 。
门外的拍门声戛然而止。
“走…走了吗?”江厌离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钻出来,想要打开门看一看。
“诶哟!”庭院内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江厌离大惊失色,下意识回头望去,魏无羡正趴在地上打滚,似乎是摔痛了。
“阿羡!”江厌离忙上前将他抱起来,“怎么样,没事吧,痛不痛,擦伤了没有?!”
“我没事…师姐你的脸!”魏无羡抬头看见了江厌离的模样,不禁大惊失色。
“啊!”江厌离才想起自己的真实模样还露着,忙用衣袖遮脸。
“师姐你的脸…怎么…你是不是师姐?”小魏无羡小心翼翼地问。
江厌离不知该如何回答,嗫嚅着:“我…我是…我不是…”
魏无羡却一把扯开她的衣袖:“你是师姐!你的声音!还有体态,你是师姐!可是你的脸…”
“阿羡,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我的真实模样是这样的,连阿澄也不行。”
“为什么?”
江厌离紧紧的绞着手,“因为,这是不好的东西。”
魏无羡奇道:“怎么会呢?师姐长得好漂亮呀!额上的胎记也好好看,像一株火焰哦。”
“我也不知道…听阿娘说,这叫鬼元印,是很可怕的东西…我也不能修炼。总之,这就是阿羡和师姐的小秘密了,不可以告诉别人,好吗?”江厌离拉着魏无羡的手道。
“嗯!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师姐放心!”小魏无羡眨着大大的眼睛,郑重道。
那时江厌离十岁,魏无羡八岁的。两个小小的孩童不知所说的话的分量,但是他们都将这份承诺视为无比珍重的事物,他们也都真正做到了,魏无羡说的,不会告诉别人,就真的到死也没有说。
后来青云凰圣名震天下,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师姐,那时候你就那么放心把你一生的秘密交付给我?”
听了一旁的黑衣男子说的话,身穿红色凤纹袍的女子微微一笑。
“阿羡,你的确没让我失望。”
这世间哪有什么迫不得已,不过是世人善妒,青云阁,不过是世俗之间催生出的世外桃源。后来的江厌离回顾自己这一生,不过都是在委屈求全。
作者有话说:这里私设多如繁星,师姐死的时候是17岁,时隔两年时间魏无羡才被乱葬岗围剿身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