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外婆去世的第三年忌日,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三载”。我再次想起了她人生的最后一年。
关于她的文字,我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决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写下来。
于我而言,外婆是很难用语言和文字描述清楚的一个长辈。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我来说甚至更像一个称谓:那个人是外婆,仅此而已。
印象中,外婆好像从来没夸过我,甚至给我深刻的感觉都是被她批评。而这,可能也是我后来一直疏离她的原因。
记忆中,对外婆最深的印象应该是小时候在阿姨家跟表弟打闹的时候,不小心踢伤了他的脸,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说当哥哥的跟弟弟玩耍没个轻重之类的。结果就是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哭得稀里哗啦。
另外一次是和她一起的时候,她看我整天看电视,就有点生气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我。大致意思是要我多接触新的东西,不要老是看电视,实在没事做不然就去玩电脑。可能,在她看来,像我这样十多岁正当青春的年轻人就应该尝试新事物。可问题是我对电脑就没有太大兴趣。“不就是破电脑吗,需要用的时候我自然会用。我现在就是不想玩不行吗?”记得当时我这样愤愤地想。然后离开坐的地方,悻悻跑到了电脑房里。总之又留下不好的印象。
即使是她在家里待得最长的那段时间,我们的交流也不是很多,因为寄宿的我每周在家也就待一天,有时甚至就一个晚上。偶尔的聊天中,她好像更关心的是我会问我在学校里和同学怎么相处,或者玩些什么新奇的游戏,更超出对我成绩的关心。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到电视上的一出连续剧,她看起来很有兴趣,于是我跟他讲了很多关于那部戏的事情。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和她说最多话的一次。
最后一次和她正常交流是在厦门舅舅家。我坐在她身边,努力想表现出自己的亲近。可是天生不擅长这样的我也许更像是个个蹩脚的演员,在自己的内心里演着一出关于亲情的独角戏。
也许是接触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也许是两家在不同的镇上离得太远了,总之就是没那种亲切的感觉,也不爱去外婆家。以至于读书时每当听到有同学说自己的外婆怎么怎么时,心里总是不由自主地羡慕,羡慕他和他外婆的那种亲近。尽管那种羡慕是很久之后,自己想起时才发现。
总之在后来的十多年里,我去外婆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去了,也就是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不外乎几岁了,读几年级,在哪读书这些千篇一律的问题。她问,我答。我甚至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又长又深的鸿沟,几乎无法逾越。可悲的是,当时的我也没想过自己应该也必须越过那道鸿沟 。
由于摔断了几次腿,再加上没调理好,外婆身体虚弱。特别是最后一次摔倒后,她的腿上打进了几颗钢钉,那些钉子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恢复正常,却也给她很大的痛苦。最后几年她天天只能躺在床上,平时能说话的人也少,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应该是最难受的吧。
在她躺在床上彻底不能动弹的最后几年,母亲有几次说你应该去看看你外婆,她这几年情况不是很好。我总是没有成行,虽然心里面总是觉得应该去。直到最后的那两年,我去的次数远远超过过去十多年的次数。
记得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瘦得很夸张的程度,除了皮包骨之外,找不出其他的词来形容。也许是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即使坐在她面前,我还是不得不低下头靠近她,很仔细地听,才知道她在说什么。问我毕业了没有,又问在哪里工作,工作怎么样,又问我现在是不是还是经常开会。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许有那么一小会,意识不怎么清楚的她把我当成舅舅了。也许在她印象中,舅舅就是永远忙着开会,想见也见不到。我分明地看到她的双眼润湿了,这种情况在那年每次去看她时都会出现。看着她湿润的双眼,我突然感到很难受,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她们说她最近经常会说一些奇怪的话,又会说她看到什么,意识很不稳定。
还有一次去看她的时候,中间她要起来方便,于是她们要抱她起来。坐在旁边的我也上前帮忙,可是当我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那身躯是如此僵硬,以至于我不知我能不能用力,可是不用力的话,几近全身僵硬的她,根本就没法移动。我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每次看完外婆,老妈总是很担心地苦笑着说那句话,你外婆怎么样,怎么样。每当这时候,我总是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难道要说那些明知道不可能的话吗!只能在心里说:希望外婆能好起来。
她去世那天,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收到姐姐发来的信息:外婆走了。我突然间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那一刻,我 终于明白,血浓于水的亲情不管平时有多少矛盾、隔阂或者不满,在重大事件面前你都会不自觉地表露出来,因为亲情永远都无法割断。
不知道自己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回到家的。一进门,哥哥问:“外婆走了你知道吗?”我点头,没有任何表情,不发一语。我想不出什么样的语言可以接下他的话语,除了沉默。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想关于她的一切事情,可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全都是她那干瘪的样子。过往的接触实在太少,少到连回忆都如此遥不可及。
不知道该说什么,前一个礼拜去看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就走了?想来那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吧。我努力回忆,想多找些关于她的片段,可是相处的时光太少,以至于连回忆都那么遥不可及。
一如她当年的“爱之深,责之切”,而我却是要在许多年后才懂得。
也许很多人心里都会想,对于一个后半生享受过的老人家,人生的最后几年就这样躺在床上或许不如走了的好,因为那样实在是太辛苦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毕竟说出来真的太残酷了,我相信在亲情上,人们都是脆弱的。村子中间那条马路边的小学门口LED显示屏不断播放着XXX昆仲简办母亲丧事,捐资XXX成立XXX基金会。送行的队伍拉着绳子,沿着村子绕了好大一圈终于来到最外面的路口。在这里,外婆会被送往青阳那个专门火化的地方。从此,她留下的就只有照片。
参加完外婆的葬礼,回到家母亲说,你三舅说要把你外婆腿上的那几根钢钉留下来,以后让子孙们知道,当年她受的苦。我明白,这是他的又一种舍不得的方式。因为在那几天,他就一直时不时地摸着外婆的手和脸并且自言自语又好似希望得到旁人认同的说:“阿母的身体还有温度,而且全身手臂也没僵硬。”我尝试推测他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多么希望旁边的人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可是,他终究失望了,外婆再也不会回来。
我无法想象一个垂暮老人终日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是怎样可怕的一种感觉,但是她就是这样走完她的一生。
而她一直都希望我能成为她所希望成为的那类人,因此对我总是爱之深责之切,可是我从来没达到过。
外婆去世后的一段时间,表弟的微信签名上写着:阿嬷一定在天上默默地看着我,我要走好每一步。我不知道外婆有没有在天上看着她的子孙们,但我知道她一定希望我们都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