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老馋儿
1996年,是杨树的本命年。
按照张家村老人的说法,本命年是大顺年。
可12岁的杨树,第一次开始真正怀疑那些老人的话来。因为,如今他遇到了一件非常不顺的事情。那就是,他自己最好的朋友杨文变了。
哦不,准确地说,是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认为杨文变了。以前杨文的绰号是“文状元”,由此可知,杨文是属于成绩优秀那拨学生里的。
可是,现如今,“二老馋儿”这个新绰号却取代了“文状元”。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杨树双手托腮,疑惑着望着蔚蓝的天空。
风乍起,卷起一些枯枝败叶,以飞奔之速向着杨树袭来。杨树正处于沉思状态,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风近,卷来的枯枝败叶也近了,再然后便听到了杨树的声音--
“骗人,书上写得果然是真的,老人就喜欢骗小孩儿。本命年大顺年,我---啊,这风还有完没了,为-什-么-还-找-我!”
杨树被可恶的怪风刮得灰头土脸,他快步跑回家中,刚拿葫芦做的水瓢往铁制洗脸盆里舀了两瓢水,便听到了一阵争吵声。
那声音,好熟悉,是----他的!
顾不上洗脸,杨树似脱弦的箭飞奔了出去,结果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巷子的另一端飞奔着。
他觉得,这是印象中杨文跑得最快的一次,那速度让他想到了闪电。
“二老馋儿,还我的糖!”
隔壁邻居家的二丫抹着眼泪追了过去,杨树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来,是为五岁的二丫叹气,他知道这糖就算二丫他爹出马,都要不回来。
二来,也是为他的好朋友,哦不,昔日的好朋友叹气叹气。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杨树不止一次问过杨文,可是杨文一字不说,甚至有一次,杨树还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过“杀气”,那种眼神现在杨树还记得,如寒似冰。
杨文的父母,据说在大城市打工,可是,自杨树记事起,就几乎没见过他们回来。据村里人说,他们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杨文的哥哥七岁那年,掉进村东头的大水坑被淹死的缘故。
而且,那件事情之后,杨文的小妹妹杨清也变得精神恍惚起来。
村里人迷信,都说那是老大杨灿的鬼魂附到了她身上,久而久之,这小妹妹杨清便成了不祥的象征。
更有长舌妇嚼舌头,说老大杨灿其实就是被杨清克死的。
村里的妇人绝大多数都没上过学,骨子里透着一些封建迷信思想。杨灿是农历七月出生的,那年天气格外热,像火炉一样烧烤着整个张家村。
村里人无知,凭借着道听而来的,那些关于五行之说的碎言碎语,便无畏地断言,这杨灿命属火,忌水。
而杨清出生时,先是她娘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紧接着,张家村连下了十天大雨。所以,村民们断言这杨清命属水,克火。
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水克火,也就是妹妹克哥哥。
自杨灿溺水而亡后,这些言论在张家村着实风传了一段时间。
当然,不管怎么样,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如今杨文跟他的小妹妹杨清,一直跟着奶奶生活。
奶奶姓李,至于说名字是什么,村里人很少有人知道。
李奶奶没上过一天学,更是那种极为传统极为封建的人,从她那双裹着彻底变了形的“三寸金莲”,便能够看出来。
裹脚,又名缠足,是中国古代的一种陋习,即把女子的双脚用布帛缠裹起来,使其变成为又小又尖的"三寸金莲"。"三寸金莲"也一度成为中国古代女子审美的一个重要条件。
张家村即便是到现在,也处于半封闭状态,村里很多妇女老人,这辈子去的最远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县城。
据李奶奶说,她是五岁开始裹脚的,十八岁那年成了村子里最完美的“三寸金莲”,为此还去县里受过嘉奖。这件事情,李奶奶每每提起来,都无法合拢那张嘴。
关于杨文的剧变,杨树也曾不止一次找过李奶奶,可是,如今“二老馋儿”这个绰号还笼罩着杨文。
这天夜里,杨树做了一个梦,梦中杨文再次成为了众人口中的“文状元”,他们躺在麦秸垛旁背诵着唐诗三百首……
夜已深,整个村子都变得安静起来。白天刺耳的狗吠声不见了,老两口斗嘴吵架声也不见了,呼啸的风声也进入了休眠模式。
除了,偶尔会从谁家的窗户缝隙中传来重重的鼾声与梦呓声。
咯咯……
这是从杨树的房间中传出的笑声。
翌日,阴天,临到中午的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杨树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一咬牙便决定再去找杨文谈一次。
“下来,快给我下来!”
李奶奶盯着爬在树上的孙子,急得围着那棵老槐树直转圈。
现如今,这孙子就是她的命,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农村那个时候重男轻女观念还特别重,更何况她的大孙子被水……
一想大孙子那胖嘟嘟的小脸,李奶奶就有流不完的泪。
这时,身后传来了嬉笑声。
“哥哥,我要最上面的槐花。”
不知何时,春天加快了脚步,仿佛一夜突然降临般。
这槐花怎么开了?这个疑惑在李奶奶心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李奶奶便瞪起了这颗“丧门星”。
当年她妈生她的时候,就险此要了她妈的命。现如今,又克死了大孙子。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李奶奶会毫不犹豫地让这颗丧门星替大孙子去死。
村子长舌妇的那些嘴,再加上李奶奶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使得李奶奶对小妹妹杨文存在着极重的怨念。
“你个’丧门星’,给我一边去!”李奶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回之傻傻一笑,接着抬头望着树上的哥哥叫喊着。
“妹妹,哥哥一定让你吃到最好吃的槐花!”
虽是细雨,但是树干跟树叶早已被打湿,杨文一咬牙,抬头望了望更高处的那个树杈,便壮大胆子继续爬了起来。
爬到那个树杈上,就能够够到最好的槐花了。
“快给我下来!”李奶奶生怕孙子出现点意外,那样的话,这个家就真的是彻底完了。
孙子并没有听李奶奶的话,尽管有两次他的脚打滑,险些从老槐树上摔下来。
近了,更近了!
终于到了。
杨文心里一喜,骑在树杈上,盯着树下的妹妹笑着喊道:“妹妹,把地上绑着镰刀的竹竿给我。”
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傻笑地拿起了竹竿递给了树上的哥哥。
李奶奶想要阻止,可是,动作却慢了。
老槐树高七米有余,他们家的竹竿最长的也不过三米半,根本够不到开得最盛的槐花。
所以,杨文才冒雨爬树。
这竹竿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布满了裂缝,顶端绑着一把生了绣的镰刀,杨文用它削下来很多盛开的槐花。
地上的妹妹捡得不亦乐乎,李奶奶那张嘴从没有停止过,直到自己的孙子安然着陆。
而这一幕,站在院墙外的杨树都看在了眼里。
农村的院门白天多半是敞开的,所以,杨树不用敲门便出现在了杨文的视线里。
“你来干什么?是替你邻居家二丫要糖的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友好。昨天在奔跑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杨树那双熟悉的眸子。
“你……”路上想好的台词,在这一瞬间,都化为了乌有。
他竟然这么想自己。
杨树很生气。
“你什么?”杨文嗤之以鼻。
“杨树啊,快捡些槐花吃!”李奶奶弯腰去捡槐花,只可惜,当李奶奶抬起头的时候,杨树已然没了踪影。
“妹妹,槐花好吃不?”他盯着妹妹问道。
“好吃!”妹妹很是满足。
“造孽啊!”李奶奶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拍大腿,便无奈地回屋了。
他知道奶奶是要去做饭,便道,“奶奶,中午咱们吃槐花饭吧。”
屋里没有回应。
“奶奶,你要不答应,我就再爬到树上,不下来了!”
“你敢!”
屋里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李奶奶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孙子的,老杨家的根,从里到外都遗传着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犟脾气。如果不依着孙子,他还真说到做到。
杨文从奶奶的声音中听出了屈服之意,于是便看向了妹妹,低声说道:“妹妹,中午吃槐花饭。”
妹妹正要乐出声,瞧到哥哥做了个嘘的手势,便死死地闭上了嘴,但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尽是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