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了一个跟父亲越来越难以沟通的年纪了!32年来,从未正儿八经的说过话,每次出门,他都是木讷的脸色,简便地嘱咐:好好干!我一般也不回什么,随意地点了点头,便敷衍了事。08年,我南下去南宁,临别前,他从衣柜里掏出两大包槟榔,塞进了我的书包里。太烈,也不是我喜欢的口味,我吃不惯,也不喜欢吃,我给他说,你拿着自个儿吃吧,给我就浪费了!他说,出门在外,多少得有个交际,拿给朋友吃。然后,他把槟榔塞进了最里层,并嘱咐我,妥善保管,别便宜了那些手长的伙计。我习惯性地“嗯!”了一声,宛如平静的音,算是回应了!他把包收拾好了!他又问我,南宁冷不冷,要不要多添几件厚实的衣服?书包塞得满满当当的,我又难得为难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南宁在南方,不冷的!实际上,也很凉快的!一件羊毛衫令人够呛。他很犟,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执意要给我塞衣服,塞了好几次,书包都扁了,都无功而返。我拿起旁边的一个塑料袋子,漫不经心地递给了他,他将手摆得厉害,说,这么大的人呢!提个塑料袋子,人家会笑话的!塞进包里,既熨熨帖帖,又很方便的。一切准备就绪了!我们站在马路边等车,车死活不来,人被北风吹得心烦意乱。父亲只顾着抽烟,猛吸着,烟雾缭绕地,蓦地,灰飞烟灭了!我站那当儿,平静如水,内心却心潮起伏,大概第一次远离故乡,内心顿时五味杂陈,我想跟父亲说点什么,哪怕一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仿佛嗓子眼堵了一块石子儿。衣角被我来回绞得汗津津的,有种不洁之感;地面被鞋子踩得凹陷了一块儿,即便弄脏了运动鞋,也乐此不疲。父亲沉着不语,我默着不言,在冷风中,等待车来。
车来了!冒着青烟,缓慢得如同铁牛,我的手和脸被风吹得僵硬如麻,哈着热气,一个劲儿搓手。父亲一边忙活着给我放行李,一边嘱咐司机慢些开,走大路,不要走小路……父亲望着我,照旧抽着烟,吸得生猛,一溜烟从鼻腔里冒出来,他咳嗽了,碎了痰,掂量了半天,他终于给说出了那句苍白无力的话:好好干,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多穿点注意身体……望着父亲那苍老的脸色,眼眶旋即就湿润了,但是生性要强的我,会忍着!转过身去,走进车内,望着父亲苍老的背影,眼泪便倾泻而下了!那样猝不及防。
2013年,他消瘦得厉害,回老家种田的缘故吧!父亲没有什么远大的梦想,跟大多数人的父亲一样,希望多挣些钱,让子女过上幸福的生活。至此,他会早出晚归,埋头苦干,开始种起了田。那一年,因干旱的气候,父亲简直受活磨,早出晚归,挑着笨重的抽水机和水管,奔走于田地间,连饭都顾不上吃,给几百亩田抽水救急,不然干死了,一分钱都捞不到,很多人的禾苗受灾干旱而死,直接一把火就烧了!父亲不甘心,使出了老牛拉破车的干劲,日夜继日地去给稻田抽水,即便如此,亩产十分骇人,不超过五百斤。父亲的心血因此打了水漂,亏了本不说,人也受了罪,那一年,吃不好,睡不香,只顾着抽闷烟,整个人苍老了不下五岁,时而血红,时而黝黑,触目惊心,不忍直视。亏了本的父亲并没有一蹶不振,他依然乐观地面对生活,用他厚实的双肩,扛起了一袋又袋的谷,整齐地码在了车厢里,以前可以健步如飞,现在汗流浃背,双脚直打颤,但他一声不吭,默默地扛着麻袋前行,那份量兴许只有他自己懂。
父亲没有别的嗜好,少喝酒,好口烟,有空的时候喜欢搓麻将,烟不是好烟,牌也玩得小。我也不劝他戒了!他就好这个口,也抽了这么些年了!不是说戒就能戒的,只要他抽得开心就好。我在南京的时候,给他带过几条南京,问他好不好抽,他说,味道很纯,也很淡,很适合我的口味。后来,陆陆续续地给他邮寄了一些,但他舍不得抽,藏在柜子里,或者拿到街上当掉,换取一些廉价的,味道犹如鸡屎味的软白沙,他说,抽惯了,也就一个味。现在,我依然会买些香烟送给他,也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去换掉,我相信当他拿到烟的那一刻,那种幸福感是不言而喻。希望他老得开心,也老得理直气壮。在我32岁的年纪,借着父亲节的名义,给父亲说,乃至全国千千万万、万万千千父亲说,你们辛苦了!永远是我们成长道路上的精神支柱,以至于,若干年之后,我们想起父亲,不是索取,而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