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文化里,有时深埋了略显严肃沉重的社会基础。日本动漫中,有看过《超人幻想》的同仁们可能了解,哥斯拉、怪兽,象征核弹对日本的震撼;组织严密的学生会维护校园的秩序,或者是没有形体、无处不在的系统,监控发达与破败并存的未来世界,这些故事常能找到60年代日本左翼青年们与政府抗争的影子;日本的老龄化和城市化,则带来了许多取材于故土的优秀作品。
商店街是日本的常见消费空间,也是日本动漫中常见的,承载了故乡这一意象的空间。汤浅的大作《宣告黎明的露之歌》就发生在衰败的海滨商店街,讲述困于小镇渴望破茧而出的青年,与活泼善良,似乎从上古时代便存于海滨的神话造物之间的机缘。而更闪耀一些的,来自京阿尼的《玉子市场》,则以玉子在男主前往东京的站台上大声告白为结尾,作为动漫当然是最完美的结局,也像多数日本动漫以及小镇出来的我们那样,悬置了被束缚于故土的少女和必将离开故土的少年之间的矛盾。
商店街的形象,即使是对我这种异国观众也会找到共鸣:这就像少年时候的生活。低矮的两层自建房参差不齐,挤压着永远修修补补的小街和高大的樟树。周围永远笑眯眯的大人面孔,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盼望周末和寒暑假,教室里坐在自己左右的男孩女孩,这些人和事情似乎永远不变,但在一个瞬间突然坍塌,只剩下归途的象征,以及回忆里,被一层朦胧的灰纱笼罩的故土。
《冰菓》《玉子市场》《怪异彩》,也许京阿尼每部作品里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衰败故乡的影子。年少时代的快乐和日常,家人和同学,一笔带过的逐渐黯淡的城市。男主,或是理性的角色渴望东京的繁华,却又害怕打碎小城里的碎梦。而女主,纯真善良不谙世事,则代表了男主或者男性观众对故乡的想象:母性的温柔,满怀保守的知识和智慧,不离不弃的守候,以及最终需要冲破的牢笼。
同样的,县城,这一故土的文化符号在国内也走向繁荣。从《小武》到《三峡好人》,贾樟柯完成了故土的自我毁灭,并在这自我毁灭的故土中,讲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故事;小镇青年和五条人的歌唱,对受众们来说则是一种奇妙的混合:对落后且自成一体的生活的猎奇,和自我成长经历的追忆。
从大而化之的母题来说,这是所谓奥德赛母题的另一面。与更自由奔放的奥德修斯的旅程故事不同点在于,这类故事更像是一首无奈的对过往云烟的赞歌。奥德修斯狡黠征战行走江湖,也无法逃避故乡的召唤。妻女和土地像是地核一般,吸引着奥德修斯回归,也牢牢地被奥德修斯的故事所裹挟,像雕塑般等待奥德修斯的救赎。
在追寻的故事中,又潜藏了日常生活的命运:每分每秒,每一个清晨的洗漱和开门,每一次迈出的步伐,都不可避免的自我毁灭。昨日星辰般亘古不变的生活,在一个节点忽然消散坍塌,并卷入另一种未知的,但必须熟知的日常之中。而保持对外来的憧憬,以及对过去的追忆,也许是明智而舒适的应对姿态。